孔家老宅的餐厅永远是冷的。红木长桌擦得锃亮，却映不出半点暖意，银质餐具摆得规整，刀叉的反光像一道道细小的冰棱，扎在人身上。窗外的雨又开始下了，密集的雨丝打在雕花窗棂上，把天光滤得昏暗，连桌上的烛火都透着一股瑟缩的意味。
邵思祐坐在孔云炽身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的紧绷。孔云炽的指尖攥着桌布，指节泛白，单边金丝镜后的眼睛盯着面前的餐盘，像是在躲避什么——长桌的主位上，坐着孔振宏，他穿着深色西装，领带系得一丝不苟，嘴角挂着温和的笑，眼神里却没有丝毫温度，像淬了冰的刀子。
“思祐啊，”孔振宏先开了口，声音里带着刻意的亲切，他拿起红酒瓶，给邵思祐的酒杯倒了半杯酒，“这段时间麻烦你照顾云炽了，他性子倔，又‘病’着，不懂事的地方，你多担待。”
“孔先生客气了，”邵思祐没有碰酒杯，语气平静，“云炽很清醒，他只是需要一个能信任的人。”
孔振宏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温和：“是啊，他从小就缺安全感，多亏有你陪他。对了，邵家那边，你父亲己经跟我联系了，说合作项目的合同，就等你签字了。”
话题突然转到合同上，邵思祐并不意外——孔振宏邀请他们来老宅“吃饭”，根本不是什么家庭聚会，而是一场鸿门宴，目的就是用孔云炽牵制他，逼他签下合同，掩盖那些见不得光的秘密。
“合同的事，我需要再考虑。”邵思祐没有退让，“孔家的运输渠道还有很多疑点，在没有查清楚之前，我不能签。”
“疑点？”一个傲慢的声音突然响起，坐在孔振宏左手边的男人放下刀叉，发出“叮”的一声脆响。他穿着高定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眉宇间和孔振宏有几分相似，却多了几分刻薄——是孔云炽的哥哥，孔家的继承人，孔云庭。
“邵总怕不是被我弟弟的‘疯话’影响了吧？”孔云庭冷笑一声，眼神轻蔑地扫过孔云炽，“我弟弟从小就爱胡思乱想，一会儿说看到了鬼，一会儿说有人要杀他，现在又说什么渠道有问题，邵总要是真信了，可就太天真了。”
孔云炽的身体猛地一颤，他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愤怒和委屈，却又带着一丝恐惧，像是想说什么，却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邵思祐轻轻按住他的手背，用指尖传递着力量，低声说：“别理他，我们知道真相。”
孔云庭看到这一幕，眼神里的轻蔑更甚：“看看，都这样了还护着他。邵总，我劝你还是早点签了合同，别跟一个疯子纠缠，免得最后把自己也拖下水——毕竟，邵家还要靠孔家的合作发展，不是吗？”
他的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在邵思祐的软肋上。邵家的利益，父亲的施压，这些都是孔振宏和孔云庭用来要挟他的筹码。但邵思祐更清楚，一旦签了合同，就等于给孔家的肮脏交易盖上了印章，等于把周明远的冤屈、李安的死，还有孔云炽的痛苦，都永远埋在黑暗里。
“我不会签。”邵思祐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除非我查清楚五年前的事，查清楚周明远的下落，查清楚李安的死因。”
“周明远？李安？”孔振宏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他放下酒杯，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像在给这场对话敲丧钟，“思祐，有些事，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管的别管。你是个聪明孩子，应该知道什么对自己、对邵家最有利。”
“有利？”邵思祐抬起头，首视着孔振宏的眼睛，“用别人的命换利益，这就是孔家的‘有利’？”
“放肆！”孔振宏猛地一拍桌子，餐盘和酒杯都晃了晃，烛火的影子在他脸上跳动，露出了面具下的狰狞，“邵思祐，别给脸不要脸！你以为你能查得到什么？在孔家，我想让你知道的，你才能知道；我不想让你知道的，你永远也查不到！”
他的吼声让餐厅瞬间陷入死寂。坐在孔振宏右手边的女人——孔云炽的母亲，林婉仪——吓得瑟缩了一下，她低下头，用手帕轻轻擦着嘴角，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睛，看不清表情。她穿着一身得体的旗袍，领口的珍珠项链衬得她气质温婉，可邵思祐却注意到，她的左手腕上有一道淡淡的疤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勒出来的，藏在珍珠手链下面，若隐若现。
“妈……”孔云炽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他看着林婉仪，眼神里充满了恳求，“你跟他们说，你知道的，你知道振安叔没有病故，你知道周念在哪里……”
林婉仪的身体猛地一僵，她抬起头，飞快地看了孔振宏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恐惧，然后又迅速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云炽，别胡说……你振安叔早就不在了，周念……周念也只是你小时候的朋友，早就搬走了……”
“你在撒谎！”孔云炽的情绪激动起来，他站起身，指着林婉仪，声音里带着哭腔，“我小时候看到你藏振安叔的烟盒，看到你被爸爸骂，你说你不敢说，你怕他杀了你……你现在为什么还在撒谎！”
“住口！”孔振宏厉声打断他，眼神里的杀意几乎要溢出来，“孔云炽，我看你是病得更重了！来人，把二少带回房间，让医生给他打针！”
“不要！我不要打针！”孔云炽剧烈地挣扎起来，两个保镖冲进来，就要抓住他的胳膊。邵思祐立刻站起身，挡在孔云炽面前，眼神冷厉地看着保镖：“谁敢动他？”
保镖愣住了，看向孔振宏。孔振宏的脸色铁青，他盯着邵思祐，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邵思祐，这是孔家的家事，你别多管闲事！”
“他不是闲事。”邵思祐的声音很沉，却带着一股力量，“你们要是敢动他，我现在就把孔家运输渠道涉及走私、还有五年前周明远被害的事，全部捅给媒体！”
这句话像一颗炸弹，在餐厅里炸开。孔振宏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孔云庭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慌，连一首低着头的林婉仪，都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惊。
“你……你敢！”孔振宏的声音有些发颤，他没想到邵思祐竟然这么敢，竟然真的敢鱼死网破。
“我有什么不敢的？”邵思祐冷笑一声，他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他之前拍下的佛珠刻痕，还有李安相册里的字条照片，“这些证据虽然不够多，但足够让媒体盯上孔家，到时候，你们藏在暗处的那些‘脏事’，迟早会被挖出来。”
餐厅里彻底安静了。烛火的光芒摇曳不定，映着每个人脸上的面具——孔振宏的权力面具碎了一角，露出了恐惧；孔云庭的傲慢面具下，是深深的不安；林婉仪的顺从面具下，是压抑多年的痛苦。只有孔云炽，他的脸上没有面具，只有劫后余生的脆弱，和对邵思祐的依赖。
“好，好一个邵思祐。”孔振宏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情绪，他的笑容又重新挂在了脸上，却比之前僵硬了许多，“算你狠。今天的饭就吃到这里，云炽，你跟思祐回去吧，好好‘休息’，别再胡思乱想了。”
他刻意加重了“休息”两个字，像是在警告，又像是在威胁。邵思祐没有理会，他扶着孔云炽，转身向餐厅外走去。经过林婉仪身边时，邵思祐注意到她悄悄递过来一个东西，用手帕包着，塞到了孔云炽的手里。孔云炽愣了一下，握紧了手帕，快步跟了上去。
走出老宅的那一刻，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邵思祐才觉得呼吸顺畅了些。孔云炽紧紧攥着手里的手帕，身体还在微微颤抖，邵思祐放慢脚步，轻声问：“里面是什么？”
孔云炽摊开手，手帕里包着一枚铜制的烟盒，上面刻着一个“安”字——是孔振安的烟盒。烟盒的侧面有一道细小的缝隙，像是被人撬开又粘好的，里面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是妈……是妈给我的。”孔云炽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她小时候就给我看过这个烟盒，说里面有振安叔的‘秘密’，现在她把烟盒给我，是不是……是不是想让我查清楚真相？”
邵思祐看着那枚烟盒，心里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林婉仪不是不想要真相，她只是被恐惧困住了。在孔家这个畸形的牢笼里，每个人都戴着面具生活，有人为了权力，有人为了生存，有人为了利益，只有那些最脆弱的人，才会被面具压垮，比如孔云炽，比如死去的李安和孔振安。
“是。”邵思祐点了点头，他轻轻拍了拍孔云炽的肩膀，“她是想让你查清楚真相，也是想让你救自己——救自己脱离这个充满面具的牢笼。”
孔云炽抬起头，看着邵思祐的眼睛，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贴在脸颊上，却让他的眼神变得格外明亮。他握紧手里的烟盒，又攥紧了邵思祐的手，指尖的颤抖渐渐停止：“嗯，我们一起查清楚，一起离开这里。”
车子驶离老宅，后视镜里的红木建筑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雨幕中。邵思祐看着身边的孔云炽，他正小心翼翼地摆弄着那枚烟盒，眼神里充满了专注。他突然明白，孔家的这些面具，看似坚固，实则脆弱——只要有一个人敢摘下面具，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而孔云炽，就是那个第一个摘下面具的人，哪怕代价是被视为“疯子”。
而他，会陪着孔云炽，把这些面具一个个撕碎，让那些藏在黑暗里的真相，最终暴露在阳光之下。哪怕前路还有更多的危险，哪怕孔家的反扑会更猛烈，他也不会退缩——因为他知道，自己不仅是在帮孔云炽，也是在帮那些被面具困住的人，更是在帮自己，守住心里最后的那一点“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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