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楼的夜总是比别处静。窗外的雨停了，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毯上投下一道细长的银辉，落在邵思祐手边的一个旧木盒上。木盒是紫檀木的，边角被磨得光滑，上面刻着一朵小小的玉兰——是他母亲生前最喜欢的花。
孔云炽坐在对面的地毯上，看着邵思祐反复木盒的指尖，眼神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好奇。他知道邵思祐很少提自己的家人，每次说到“邵家”，语气里都带着一种疏离的冷淡，像隔着一层厚厚的冰。
“这是……你母亲的东西吗？”孔云炽轻声问，目光落在木盒上的玉兰花上。他记得邵思祐的办公桌上，也摆着一个小小的玉兰瓷瓶，干净又素雅，和邵思祐的气质很像。
邵思祐的指尖顿了一下，像是被突然戳中了心事。他沉默了很久，才轻轻点了点头，打开木盒——里面没有贵重的东西，只有一条银质的玉兰手链，链节有些氧化，泛着淡淡的黄，还有一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女人抱着小时候的邵思祐，手里拿着一朵刚摘的玉兰，笑容温柔得像春天的风。
“她喜欢玉兰，”邵思祐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遥远的暖意，“说玉兰干净，不招蜂引蝶，像‘安安静静过日子的人’。”
孔云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他能感觉到，邵思祐的语气里，有怀念，有温柔，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涩——像泡了太久的茶，甜味淡了，只留下余韵里的苦。
“我十岁那年，她查出了罕见的心脏病，”邵思祐的指尖落在照片上女人的脸上，轻轻拂过，像是在触摸易碎的回忆，“医生说需要进口药才能维持，那时候邵家的资金正好紧张，父亲天天在公司加班，回家也只是对着账本叹气。”
他顿了顿，眼神暗了暗，像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有一天，我听到父亲在书房打电话，声音很低，却很急切。他说‘振宏，你再通融一下，药不能断’，然后又沉默了很久，说‘合作的事……我知道了，我会尽快签’。”
孔云炽的心脏猛地一缩。振宏？是孔振宏？原来邵家与孔家的交易，早在十几年前就开始了——用合作的承诺，换他母亲的救命药。
“后来，药真的送来了，”邵思祐的声音里多了一丝涩意，“母亲的病情稳定了些，可她看父亲的眼神，却越来越沉。有一次，她拿着药盒，摸着我的头说‘思祐，以后别做只看利益的人，要做个‘干净’的人’，我那时候不懂，只觉得她的手好凉。”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玉兰手链，链节上的氧化痕迹像一道一道细小的疤：“她走的时候，是我十二岁生日那天。早上还笑着给我煮了长寿面，下午就突然犯病了。她倒下的时候，手里还攥着这串手链，说‘别让邵家的‘利益’，压垮你的‘心’……’”
最后几个字，邵思祐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他握紧手链，指节泛白，眼眶却没有红——这么多年，他早就把眼泪憋回去了，只是每次摸到这串手链，心脏还是会像被什么东西攥着，闷得发疼。
孔云炽看着他的样子，突然觉得鼻子发酸。他一首以为邵思祐是天生的冷静克制，是“谪仙”一样的人，从来不会难过，不会脆弱。可现在他才知道，邵思祐的冷静，是从小就被迫练出来的——要照顾生病的母亲，要看着父亲为了利益妥协，要把自己的情绪藏起来，做个“懂事”的孩子。
“我小时候，总偷偷躲在书房门外，”邵思祐像是在说给孔云炽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看父亲对着孔家的合同发呆，看他把母亲的玉兰瓷瓶挪到角落，看他越来越像‘利益的奴隶’。那时候我就想，以后我绝对不要变成他那样的人——绝对不要用别人的痛苦，换自己的‘安稳’。”
所以，当孔振宏用合作要挟他，当父亲用邵家的未来逼他签合同，他才会那么坚定地拒绝。不是固执，是不想违背母亲的遗言，不想变成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
孔云炽慢慢挪到邵思祐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邵思祐的手很凉，还在微微颤抖——原来再冷静的人，提到心底的伤疤，也会有脆弱的时候。
“你没有变成他那样的人，”孔云炽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坚定，“你在查真相，在帮我，在救念念，你一首是‘干净’的人，像你母亲说的那样。”
邵思祐侧过头，看向孔云炽。月光落在孔云炽的脸上，单边金丝镜后的眼睛亮得像星星，没有了平时的疯狂和恐惧，只有纯粹的信任和温柔。那一刻，邵思祐突然觉得，这么多年独自扛着的压力，那些不被理解的坚持，好像都有了意义。
“我曾经以为，‘干净’是最没用的东西，”邵思祐的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笑，是他很少有的、发自内心的放松，“在邵家，所有人都在说‘利益至上’，都在说‘懂事的孩子要为家族牺牲’。我甚至怀疑过，母亲的坚持是不是错的。”
他顿了顿，握紧孔云炽的手，眼神里多了一丝从未有过的坚定：“首到遇到你，我才知道，‘干净’不是没用的。它能让我在孔家的阴谋里守住底线，能让我在邵家的压力下拒绝妥协，能让我……有勇气和你一起，把那些黑暗里的东西，揪出来晒太阳。”
孔云炽的眼睛瞬间红了。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把额头靠在邵思祐的肩膀上，像之前邵思祐安慰他那样，用沉默传递着温暖。他知道，邵思祐比他更难——他至少还能把疯狂挂在脸上，而邵思祐，却要把所有的脆弱和挣扎，都藏在冷静的面具下，一个人扛着。
“以后，我陪你扛，”孔云炽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哽咽，“你不用再一个人想着‘干净’，想着底线。我陪你查真相，陪你对抗邵家，陪你……守着你母亲的心愿。”
邵思祐的心脏猛地一软。他轻轻拍了拍孔云炽的后背，指尖触到孔云炽柔软的头发，像触到了一团温暖的棉花。这么多年，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在走这条难走的路——身边有了一个愿意陪他、懂他的人，哪怕前路还有再多的风雨，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玉兰手链，又看了看靠在自己肩膀上的孔云炽，突然想起母亲生前常说的一句话：“真正的坚韧，不是从不脆弱，而是脆弱过后，还能笑着往前走。”
原来，他一首以为的“坚韧”，不是自己一个人硬扛，而是有了可以依赖的人之后，依然愿意坚持心底的“干净”。而孔云炽，就是那个让他愿意卸下一点伪装，却更有勇气往前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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