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楼的雨停了，却没放晴。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像一块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罩在屋顶上，连风都带着一股凝滞的冷意。走廊里的红木地板还留着雨水渗过的痕迹，踩上去发出生涩的“吱呀”声，在空荡的空间里格外刺耳——自从那天争吵后，这里就再也没有过两人并肩走过的身影。
邵思祐坐在书房里，面前摊着孔振安的日记和那张画着佛珠刻痕的纸，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飘向窗外，看向斜对面孔云炽的房门。那扇门紧闭着，从早上到现在，没有开过一次，连窗帘都拉得严严实实，像一个拒绝一切光亮的茧。
“邵先生，这是给孔先生准备的午餐，您看……”管家老陈端着一个食盘走进来，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担忧。食盘里的菜还是热的，是孔云炽平时爱吃的清蒸鱼和青菜，可从早上的早餐到现在的午餐，孔云炽连房门都没开，更别说吃东西了。
邵思祐的指尖动了动，目光落在食盘上，喉咙有些发紧：“放我门口吧，我……我一会儿给他送过去。”
老陈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放下食盘时忍不住多嘴：“邵先生，您和孔先生……是不是闹别扭了？这几天孔先生都没好好吃饭，晚上还总听见他房间里有动静，像是……像是在摔东西。”
邵思祐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孔云炽的脾气，一旦钻牛角尖就会自我折磨，之前因为幻觉发作，他就曾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现在加上“背叛”的误会，恐怕只会更糟。他站起身，走到食盘前，伸手摸了摸餐盘的温度，还热着，可他却迟迟没有动身——他怕，怕自己敲开门，得到的还是孔云炽冰冷的眼神和“滚”字。
“我知道了。”邵思祐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你先下去吧，我会处理。”
老陈叹了口气，摇着头离开了。书房里又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邵思祐盯着食盘看了很久，最终还是端起盘子，朝着孔云炽的房门走去。
走廊很短，不过十几步的距离，他却走得格外慢。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既期待孔云炽能开门，又害怕面对他的冷漠。走到房门前，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想敲门，指尖却在碰到门板的前一秒停住了——他听到了房间里传来的声音，是佛珠掉在地上的清脆声响，还有孔云炽压抑的低骂声。
“别碰……这是安叔的东西……”孔云炽的声音很轻，却透过门板清晰地传进邵思祐的耳朵里，带着一丝沙哑和颤抖，“你凭什么……凭什么碰他留下的东西……”
邵思祐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他知道，孔云炽说的“你”，是在说他。在孔云炽眼里，他己经成了那个会利用孔振安遗物、背叛信任的人。
他放下食盘，没有敲门，只是轻轻说了一句：“午餐我放门口了，趁热吃。”说完，他转身就走，生怕再听到房间里的任何声音，会忍不住冲进去，不管不顾地解释。
回到书房，他重新坐回书桌前，却再也无法集中精力。他拿起孔振安的日记，翻到夹着周念纸条的那一页，指尖拂过纸条上稚嫩的字迹，心里充满了矛盾——他想尽快查清邵家老宅的秘密，救回周念，可现在和孔云炽冷战，他连靠近孔云炽都做不到，更别说一起制定计划了。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林婉仪打来的。邵思祐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邵先生，你能不能……能不能去看看云炽？”林婉仪的声音带着哭腔，透过听筒传来，显得格外脆弱，“刚才老陈告诉我，他从昨天到现在都没吃一口饭，连药都没吃。我去敲他的门，他也不开，只是说‘别管他’。我知道你们闹了矛盾，可云炽的身体……他经不起这么折腾啊。”
邵思祐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孔云炽有轻微的焦虑症，医生叮嘱过必须按时吃药，否则很容易引发幻觉。现在他不吃不喝不吃药，身体和精神迟早会垮掉。
“我知道了。”邵思祐的声音沉了下去，“我会想办法让他吃药的。”
挂了电话，他从抽屉里拿出孔云炽的药盒，里面还剩下最后几板药。他端起水杯，再次朝着孔云炽的房门走去。这一次，他没有犹豫，抬手敲了敲门。
“谁？”房间里传来孔云炽冰冷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是我。”邵思祐的声音很轻，“我给你送药过来，你必须吃。”
房间里沉默了很久，久到邵思祐以为孔云炽不会回应时，才传来他嘲讽的笑声：“怎么？现在又想起关心我了？是不是怕我死了，没人给你指认邵家的罪证了？”
邵思祐的心脏像被针扎了一下，疼得发闷：“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身体不好，必须吃药。不管你怎么想我，药不能停。”
“不用你假好心！”孔云炽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一丝歇斯底里，“你走！我不想看到你！你再敲门，我就喊保镖了！”
邵思祐握着药盒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他知道孔云炽说的是真的，以他现在的状态，真的可能做出喊保镖的事。他深吸一口气，把药盒和水杯放在食盘旁边，声音带着一丝无奈：“药我放门口了，你自己记得吃。如果你不想看到我，我可以走，但你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说完，他转身离开，刚走了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砰”的一声巨响——是孔云炽把房门打开，又狠狠把药盒和水杯扫在地上。药盒摔开，药片散落在地上，滚得到处都是；水杯摔碎，水渍很快浸湿了地板。
邵思祐猛地回头，暗涌：金丝笼与菩提刺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暗涌：金丝笼与菩提刺最新章节随便看！看到孔云炽站在门口，脸色苍白得像纸，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单边金丝镜歪歪斜斜地挂在脸上，看起来狼狈又绝望。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邵思祐，像在看一个仇人。
“我都说了，不用你假好心！”孔云炽嘶吼着，声音因为长时间没喝水而沙哑，“你以为你这样做，我就会原谅你？就会相信你没利用我？邵思祐，你别做梦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相信你！”
邵思祐看着地上的药片和碎玻璃，心里一片冰凉。他想弯腰去捡，却被孔云炽厉声喝止：“别碰！这是我的东西，不用你碰！”
他停下动作，看着孔云炽，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无力：“云炽，我知道你恨我，可你能不能先顾着自己的身体？你这样不吃不喝不吃药，只会让关心你的人担心，让想看你笑话的人得意。”
“关心我的人？”孔云炽冷笑一声，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我还有关心我的人吗？我妈被迫说谎，安叔死了，念念被囚禁，你……你也背叛我。我早就没有关心我的人了！”
他说完，猛地关上房门，“砰”的一声巨响，震得走廊里的灰尘都落了下来。邵思祐站在原地，看着紧闭的房门，心里像被灌满了冰水，冷得发颤。
老陈听到动静，匆匆跑过来，看到地上的狼藉，忍不住叹了口气：“邵先生，您别往心里去，孔先生他……他只是一时想不开。”
邵思祐摇了摇头，弯腰开始捡地上的药片。药片很小，有些滚进了墙角，他需要蹲下来，一点点摸索。指尖碰到冰凉的药片时，他突然想起之前孔云炽生病，他也是这样，把药片放在孔云炽手里，看着他咽下去，那时候孔云炽还会小声说“谢谢”，眼神里满是依赖。
可现在，一切都变了。
“老陈，你把这些药片收拾一下，再拿一盒新的过来。”邵思祐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另外，再煮点粥，温在厨房里，等他饿了，你再给他送过去。”
老陈点了点头，开始收拾地上的狼藉。邵思祐转身走回书房，关上房门，把外面的一切都隔绝在外。他坐在书桌前，双手插进头发里，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无力。
他以为自己可以冷静地处理一切，可以查清真相，可以保护孔云炽，可现在，他连让孔云炽吃一口饭、吃一片药都做不到。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坚持查下去，是不是真的错了——如果他没有发现佛珠的秘密，没有牵扯出邵家，是不是他和孔云炽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就在这时，手机又响了，是父亲的助理打来的。邵思祐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邵先生，董事长让我提醒您，下周的合作签约会，您必须准时参加。另外，董事长还说，让您最近少管孔家的闲事，专心准备签约的事，别让无关的人影响了邵家的利益。”助理的声音很公式化，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
邵思祐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父亲显然己经知道他在查孔家的事，甚至可能知道了佛珠的秘密，所以才会用签约会来施压，让他停止调查。
“我知道了。”邵思祐的声音很冷，“告诉董事长，签约会我会准时参加，但孔家的事，我不会不管。”
挂了电话，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一边是家族的施压和邵家的秘密，一边是和孔云炽的冷战与他的安危，一边是周念的生死和李安的冤屈，这些像一道道枷锁，把他紧紧困住，让他喘不过气。
而房间里的孔云炽，靠在门板上，听着邵思祐离开的脚步声，眼泪无声地掉了下来。他走到窗边，拉开一条窗帘缝，看着邵思祐书房的方向，眼神里充满了矛盾——他恨邵思祐的“背叛”，可又忍不住担心他；他想永远不要再见到邵思祐，可又总是在不经意间，把目光投向他的房门。
他的手无意识地摸向口袋，里面放着一张小小的照片——是之前邵思祐放在他房间里的，周念小时候和他的合影。照片边缘己经被他反复得有些毛糙，可他还是舍不得扔。他看着照片上周念的笑脸，又想起邵思祐刚才担心他的眼神，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
他知道自己不该再想邵思祐，不该再相信他，可他控制不住自己。那些和邵思祐一起查线索、一起煮热牛奶、一起在储物间躲避保镖的日子，像放电影一样在他脑海里回放，每一个画面都清晰得仿佛就在昨天。
他走到床边，拿起那串散落的佛珠，开始一颗颗往回穿。佛珠很硬，线很细，他穿得很慢，手指好几次被线勒出血痕，可他却浑然不觉。他只是想，等穿完这串佛珠，也许……也许他可以试着，再相信邵思祐一次。
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狠狠压了下去。他想起邵思祐和林婉仪的秘密见面，想起佛珠指向邵家的秘密，想起邵思祐“背叛”他的证据，心里的恨意又涌了上来。他把刚穿好的几颗佛珠又狠狠摔在地上，看着它们散落在各地，像他此刻支离破碎的心。
东楼的天渐渐黑了，书房里的灯还亮着，邵思祐还在整理线索，却总是忍不住看向孔云炽的房门；孔云炽的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一点微光，照亮他坐在地上，一遍遍捡佛珠又摔佛珠的身影。
两人隔着一扇门，却像隔着万水千山。疏离带来的煎熬，像一张无形的网，把他们紧紧困住，让他们在黑暗中，独自承受着这份由误会、秘密和背叛编织的痛苦，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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