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楼的清晨裹着一层化不开的灰雾。窗玻璃上凝着细密的水珠，像蒙了一层模糊的泪膜，把外面的树林映得只剩一片灰蒙蒙的影子。走廊里的空气冷得像冰，积在地板缝里的潮气顺着鞋底往上渗，连呼吸都带着一股刺骨的凉——这样的天气，连老陈都忍不住缩着脖子，端着早餐盘的手微微发颤。
“孔先生？该吃早餐了。”老陈站在孔云炽的房门前，第三次轻轻敲门。食盘里的粥还冒着热气，是他特意煮的小米粥，加了点冰糖，之前孔云炽胃不舒服时，就爱喝这个。可从早上六点到现在七点半，房门始终紧闭着，里面连一点动静都没有。
老陈的眉头皱了起来。昨天晚上他起夜时，还听到孔云炽房间里有动静，像是在摔东西，又像是在低声哭，他当时想敲门问问，又怕触了孔先生的霉头——自从和邵先生闹僵后，孔先生的脾气就越发阴晴不定，谁都不敢轻易招惹。
可今天这情况实在不对劲。往常就算孔先生不愿开门，也会隔着门说一句“不吃了”，绝不会像现在这样，连一点声音都没有。老陈犹豫了一下，把耳朵贴在门板上仔细听——里面静悄悄的，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坏了。”老陈心里咯噔一下，猛地首起身，转身就往邵思祐的书房跑。他跑得太急，食盘里的粥晃出来一些，洒在走廊的地板上，留下一小片黏腻的痕迹，可他根本顾不上擦。
邵思祐一整晚都没睡好。书桌上的台灯亮了一夜，孔振安的日记和佛珠刻痕图摊在面前，可他一个字都没看进去。窗外的天刚亮时，他就站在窗边，盯着孔云炽的房门，心里像压着一块石头，沉甸甸的。他甚至在想，要不要不管孔云炽的态度，强行破门进去，至少看看他是不是安全。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猛地推开，老陈气喘吁吁地冲进来，脸色苍白得像纸：“邵先生！不好了！孔先生……孔先生他房间里没动静！我敲了好几次门，都没人应！”
邵思祐的心猛地一沉，猛地站起身，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就往外跑：“你确定里面没声音？”
“确定！”老陈跟在他身后，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贴在门上听了，一点声音都没有！粥都凉了，他昨天也没怎么吃东西……会不会是……会不会是出什么事了？”
邵思祐没说话，脚步更快了。走廊不长，可他却觉得像跑了一个世纪。到了孔云炽的房门前，他先轻轻敲了敲门，声音比平时急了些：“云炽？我是邵思祐，你在里面吗？开门说话。”
里面依旧一片死寂。
邵思祐的眉头拧得更紧，又用力敲了敲：“云炽！我知道你还在生气，但你至少应一声，让我知道你没事！”
还是没动静。
邵思祐的心一点点往下沉。他想起昨天孔云炽摔药盒时的样子，想起他通红的眼睛和绝望的哭声，想起他说“早就没有关心我的人了”——一个连活着的希望都快失去的人，会不会做出傻事？
“老陈，去找个撬棍来！”邵思祐猛地转身，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快！”
老陈不敢耽搁，转身就往杂物间跑。邵思祐则继续敲门，声音一遍比一遍急：“云炽！你别吓我！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应一声！就算你还恨我，我也认了，你别出事！”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甚至还有一丝后怕。他不敢想象，如果孔云炽真的出了什么事，他该怎么办——是他揭开了佛珠的秘密，是他牵扯出了邵家，是他让两人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如果孔云炽真的出事，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很快，老陈拿着一根生锈的撬棍跑了回来。邵思祐接过撬棍，深吸一口气，把撬棍插进房门和门框的缝隙里，用力往下压。“哐当”一声闷响，门轴处的木头裂开一道缝，灰尘簌簌往下掉。
“云炽，我要破门了，你别怕！”邵思祐一边用力，一边喊，生怕吓到里面的人。又是“哐当”一声，门轴彻底断裂，房门“砰”的一声倒在地上，扬起一阵灰尘。
邵思祐立刻冲进去，第一眼就看到了蜷缩在墙角的孔云炽。他的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还带着泪痕，单边金丝镜掉在地上，镜片碎了一块；他的衣服被扯得皱巴巴的，手臂上有几道浅浅的抓痕，像是自己挠的；他的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枕头，头埋在膝盖里，身体微微发抖，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云炽！”邵思祐快步走过去，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想碰他的肩膀，却被孔云炽猛地推开。
孔云炽抬起头，眼神涣散，没有焦点，像是根本没认出邵思祐。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喃喃自语，声音小得像蚊子叫：“别过来……别碰我……安叔在骂我……他说我没用……连念念都保护不了……”
邵思祐的心猛地一疼。孔云炽又出现幻觉了。
“云炽，你看着我，我是邵思祐。”邵思祐放缓声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柔，“这里没有安叔，只有我。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孔云炽却像是没听到，依旧喃喃自语：“药……他们给我的药是苦的……吃了会看到好多人……他们都在骂我……骂我是疯子……”他突然抓起身边的东西，不管是什么，都往邵思祐身上扔——书、杯子、玩偶……一个玻璃杯砸在邵思祐的胳膊上，传来一阵钝痛，可他根本顾不上。
“云炽，你冷静一点！那些都是幻觉，不是真的！”邵思祐抓住他的手腕，不让他再扔东西。孔云炽的手腕很细，隔着衣服都能摸到骨头，邵思祐不敢用力，怕弄疼他。
孔云炽却挣扎得更厉害，眼泪又掉了下来：“放开我！你也是他们派来的！你和我爸、我哥一样！你们都想害我！想让我永远待在这个笼子里！”
“我不是！”邵思祐急了，声音提高了些，“云炽，你醒醒！我是邵思祐！我是来帮你的！你忘了我们一起查安叔的日记？忘了我们要救念念？你不能放弃！”
“念念……”孔云炽的挣扎突然停了下来，眼神里有了一丝焦点，他看着邵思祐，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念念在哪？你知道吗？她是不是还在地下室？她冷不冷？饿不饿？”
“我知道，我知道念念在哪。”邵思祐立刻说，想抓住这个机会唤醒他，“她在孔家西厢房地下室，我们很快就能救她出来。但你要先好起来，你要亲自去救她，对不对？”
孔云炽的眼神又暗了下去，摇了摇头：“我不行……我没用……我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怎么救念念……安叔说我是废物……”
他说完，又把头埋进膝盖里，身体抖得更厉害了。邵思祐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他知道，孔云炽的幻觉越来越严重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严重。
就在这时，邵思祐的目光落在了床头柜上的药瓶上。那是孔云炽平时吃的抗焦虑药，瓶子己经空了，旁边还放着一个新的药瓶，标签是陌生的，不是之前医生开的那个牌子。
邵思祐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拿起那个新的药瓶，打开一看，里面的药片是白色的，而之前医生开的是黄色的。他立刻明白了——有人换了孔云炽的药！
“老陈！”邵思祐回头喊，声音里带着一丝愤怒，“这瓶药是谁送来的？什么时候送来的？”
老陈刚把倒在地上的房门扶起来，听到邵思祐的喊声，立刻跑过来：“药？昨天下午，孔先生的助理送来的，说是医生新换的处方，让孔先生按这个吃。”
“助理？哪个助理？”邵思祐追问，心里己经有了答案——肯定是孔云庭或者孔振宏的人，他们趁自己和孔云炽冷战，对孔云炽下了手！
“就是……就是孔云庭先生的助理。”老陈的声音有些犹豫，“他说……他说是孔先生让他送来的，我也没多想……”
邵思祐的拳头紧紧攥了起来，指节泛白。果然是孔云庭！他早就想除掉孔云炽，现在趁两人关系破裂，竟然用这种卑劣的手段，给孔云炽换了会引发幻觉的药！
“老陈，你立刻去联系之前给孔云炽看病的医生，让他马上过来！”邵思祐的声音很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另外，去厨房把粥热一下，再拿点温水过来。”
老陈点点头，立刻转身出去了。房间里又只剩下邵思祐和孔云炽两个人。
邵思祐把那个新的药瓶扔在地上，然后重新蹲下身，小心翼翼地靠近孔云炽。他没有再碰他，只是坐在他身边，轻声说：“云炽，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那些幻觉让你害怕。但我向你保证，那些都是假的，是别人故意害你，给你换了不好的药。医生很快就会来，他会帮你，让你好起来。”
孔云炽没有回应，依旧埋着头，身体微微发抖。但邵思祐能感觉到，他的挣扎没有那么激烈了，似乎在听他说话。
邵思祐继续轻声说：“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去老宅吗？你告诉我，安叔最喜欢带你去后院的桂花树摘桂花，你还说，念念最喜欢吃你用桂花做的糕。等你好起来，我们一起去摘桂花，一起做糕，然后带着糕去救念念，好不好？”
他说起两人之前一起经历的事，说起那些温暖的细节，希望能唤醒孔云炽的记忆。孔云炽的身体渐渐不抖了，他的头微微抬起来一点，眼神里有了一丝清明，看着邵思祐，喃喃地说：“桂花糕……念念爱吃……”
“对，念念爱吃。”邵思祐立刻点头，声音里带着一丝欣喜，“所以你要快点好起来，我们一起做给她吃。”
孔云炽的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又把头埋了回去。但他的身体不再发抖，也没有再抗拒邵思祐的靠近。
邵思祐轻轻叹了口气，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把掉在地上的单边金丝镜捡起来，放在自己的口袋里。然后他靠在墙上，坐在孔云炽身边，没有再说话，只是陪着他。
他知道，现在说再多都没用，只能等医生来。但他心里己经做了决定——这次不管是谁，不管是孔云庭还是孔振宏，只要他们敢伤害孔云炽，他绝不会放过他们。就算要和孔家彻底撕破脸，就算要放弃邵家的利益，他也要保护好孔云炽，也要查清楚所有真相，救回周念。
很快，老陈端着热好的粥和温水回来了。邵思祐接过粥，吹凉了一些，然后小心翼翼地想喂孔云炽。
“云炽，喝点粥好不好？你昨天就没吃东西，再不吃身体会垮掉的。”邵思祐把勺子递到他嘴边。
孔云炽犹豫了一下，没有张嘴。但他也没有推开，只是看着勺子里的粥，眼神里有了一丝犹豫。
“就喝一口，好不好？”邵思祐放软声音，像哄孩子一样，“这是老陈特意给你煮的小米粥，加了冰糖，不苦。”
孔云炽又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微微张开了嘴。邵思祐立刻把粥喂进去，看着他咽下去，心里松了一口气。
一口，两口，三口……孔云炽渐渐不再抗拒，开始配合着喝粥。邵思祐喂得很慢，生怕他呛到，偶尔还会喂他一口温水。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应该是医生来了。邵思祐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一半。他看着身边安静喝粥的孔云炽，心里暗暗说：云炽，别怕，有我在，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面对这些了。
而此刻，孔家大宅里，孔云庭正坐在书房里，听着助理的汇报。
“先生，药己经换了，孔云炽今天早上就出现了幻觉，邵思祐己经发现了。”助理低着头，不敢看孔云庭的眼睛。
孔云庭冷笑一声，端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发现了又怎么样？他现在和孔云炽闹僵了，孔云炽不会相信他的。就算他想查，也查不到我们头上。”
“可是……医生己经去了，万一医生看出药有问题怎么办？”助理有些担心。
“放心，那药是我托人从国外弄来的，查不出成分。就算查出来，也只能说是孔云炽自己吃错了药，和我们没关系。”孔云庭的眼神里带着一丝阴狠，“等孔云炽彻底疯了，孔家的一切，就都是我的了。”
他说完，拿起桌上的文件，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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