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被揉碎的棉絮，挂在山林的枝桠间，风一吹，便簌簌落下，沾在乔允翊的猎装上，凉得透心。他跟着白虎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厚厚的腐叶上，靴底偶尔踩碎藏在叶下的枯枝，发出“咔嚓”的轻响，在寂静的山林里格外清晰。
这是他和白虎“同居”的第三日。经过前两天的磨合，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淡了些，却依旧没什么话。乔允翊不再提逃跑的事，每日乖乖去摘野果、打水，偶尔靠在石壁上想家；白虎则大部分时间都在调息，只有需要汲取地脉灵气时，才会起身走到山洞深处的灵核附近，金色的符文在它胸口缓缓流转，像沉睡的星辰。
今日一早，白虎却突然起身，说要带他去一个地方。乔允翊虽疑惑，却也没多问——他知道，白虎从不会做无用的事。
“还要走多久？”走了约莫半个时辰，乔允翊终于忍不住开口。他的腿早就酸了，猎装被露水打湿，贴在身上很不舒服，肚子里也空荡荡的，只有早上吃的几颗野果垫着底。
白虎没回头，脚步却稍缓了些，低沉的声音透过晨雾传过来：“快了。前面就是。”
乔允翊顺着它的目光望去，只见前方不远处的山坡上，隐约有一片残破的石质建筑，被茂密的灌木丛围着，只露出半截模糊的石碑，上面似乎刻着什么字，却被岁月和青苔覆盖，看不清原貌。
又走了几步，他们终于来到山坡上。乔允翊这才看清，这里竟是一处废弃的祭坛。
祭坛不大，只有丈许见方，用青灰色的岩石砌成，边缘早己风化，许多石块松动脱落，滚落在周围的草丛里。祭坛中央，立着一块半人高的石碑，碑身布满裂痕，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只能勉强辨认出几个扭曲的符号，和白虎胸口的符文有几分相似。祭坛周围，长满了齐腰高的杂草，风一吹，杂草晃动，像是在低声呜咽。
“这是什么地方？”乔允翊走到石碑前，伸手摸了摸碑身，冰冷的岩石上沾着湿滑的青苔，指尖传来一阵凉意。
“我的祭坛。”白虎走到祭坛中央，停下脚步，金色的眼眸望向石碑，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很久以前，人类会来这里祭拜我，向我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这里，曾是我汲取香火愿力的地方。”
“香火愿力？”乔允翊愣了一下，这个词他只在老管家讲的神话故事里听过，说是凡人对神明的信仰，会凝结成一种特殊的力量，能让神明更加强大，“就是……人们祭拜你时，心里想的那些愿望？”
“是。”白虎点点头，缓缓闭上眼睛，胸口的金色符文突然亮了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耀眼，“守护神兽的力量，一半来自地脉灵气，另一半，便来自人类的香火愿力。愿力越盛，我们的力量越强，守护这片土地的能力也越强。”
乔允翊屏住呼吸，看着白虎的动作。只见随着符文亮起，白虎周身开始萦绕起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光晕缓缓扩散，笼罩了整个祭坛。紧接着，乔允翊看到，从祭坛周围的山林里，从远处的村落方向，甚至从脚下的土地里，飘来一丝丝极其微弱的淡金色丝线——它们细得像头发丝，若有若无，在空中缓缓飘荡，最终朝着白虎的方向汇聚而去，钻进它周身的光晕里。
这就是……香火愿力？
乔允翊看得目瞪口呆。他从没想过，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信仰”，竟然真的能凝结成实体的力量。可他很快就发现，这些淡金色的丝线太少了，零零星星，像风中的烛火，随时都会熄灭。它们钻进白虎的光晕后，白虎周身的光芒只是微微亮了一下，便又迅速黯淡下去，连胸口的符文，也只是闪烁了几下，便恢复了之前的亮度。
白虎缓缓睁开眼睛，金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失落，周身的光晕渐渐散去。
“不行吗？”乔允翊小心翼翼地问。
“太弱了。”白虎的声音有些低沉，“这些年，人类早就忘了我这个守护神兽。祭拜的人越来越少，香火愿力也越来越稀薄，现在能剩下这一丝，己经算是不错了。”
他走到石碑前，伸出巨大的爪子，轻轻拂过碑身上的裂痕，动作竟带着一丝温柔——这是乔允翊认识白虎以来，第一次看到它露出这样的神情。
“以前不是这样的。”白虎的声音里带着回忆的沙哑，“几百年前，这处祭坛很热闹。每到丰收的季节，附近的村民都会带着祭品来祭拜，老人会教孩子唱祈神的歌谣，孩子们会把亲手做的小玩意儿放在祭坛上。那时的香火愿力，浓得像实质的金色河流，不用我主动汲取，就会主动钻进我的灵核里，让我浑身都充满力量。”
乔允翊静静地听着，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白虎描述的画面：热闹的祭坛，欢笑的村民，金色的愿力像河流一样流淌，白虎站在祭坛中央，接受着人们的祭拜，强大而威严……那该是多么壮观的场景。
“那为什么……现在没人来了？”乔允翊忍不住问。
白虎沉默了片刻，才说：“因为人类变了。他们不再需要依靠‘神明’的守护。他们学会了开垦更多的土地，学会了建造更坚固的房屋，学会了用武器抵御野兽……他们觉得，自己能掌控一切，不再需要向我祈求什么。久而久之，祭拜的人就少了，祭坛也渐渐荒废了。”
他顿了顿，语气里多了一丝无奈：“不仅是我。其他地方的守护神兽，也大多如此。香火凋零，力量衰退，有的甚至因为失去了愿力的支撑，彻底消散在了天地间。”
乔允翊的心猛地一沉。他看着眼前残破的祭坛，看着白虎落寞的神情，突然觉得，这只强大的神兽，其实也很孤独。它守护了这片土地上万年，可最终，却被它守护的人类遗忘了。
“那……如果有更多的人重新祭拜你，你的香火愿力是不是就能恢复？你的力量，是不是也能恢复得更快？”乔允翊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
白虎看了他一眼，金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复杂：“理论上是这样。可现在，又有谁会相信，这片山林里，还住着一个守护神兽？山海白虎契，香火永垣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山海白虎契，香火永垣最新章节随便看！又有谁会愿意来祭拜一个‘不存在’的神明？”
乔允翊哑口无言。他知道白虎说的是实话。在这个时代，人们更相信自己的双手，而不是那些虚无缥缈的“神明”。别说让他们来祭拜白虎，恐怕就算告诉他们“这里有守护神兽”，他们也只会当成笑话。
就在这时，一阵微风吹过，祭坛周围的杂草晃动起来，几片枯黄的叶子落在石碑上，又被风吹走。乔允翊突然注意到，石碑的角落里，还刻着一个小小的图案——那是一只白虎的轮廓，虽然模糊，却能看出线条的流畅，显然是当年刻碑的人精心雕琢的。
“这个图案……”乔允翊指了指石碑上的白虎图案。
“是当年的村民刻的。”白虎的声音柔和了些，“他们说，要把我的样子刻在石碑上，让子孙后代都记得，是谁在守护他们。可现在，别说子孙后代，就连他们自己，也早就忘了。”
乔允翊看着那个模糊的白虎图案，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他想起了自己的家人，想起了乔府里的欢声笑语，想起了木婉清温柔的笑容——这些都是他熟悉的、珍惜的东西。而这些东西，或许在很久以前，也曾是村民们珍惜的、需要白虎守护的东西。
“白虎。”乔允翊突然开口，声音比以往坚定了些，“如果……如果我能让更多的人相信你，让他们重新来祭拜你，你是不是就能恢复力量？是不是就能更快地解除我们之间的契约？”
白虎猛地看向他，金色的眼眸里满是惊讶，似乎没想到这个一首盼着解除契约的人类小子，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它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你想怎么做？你只是一个人类少爷，没有任何力量，也没有任何威望，怎么可能让别人相信你？”
“我不知道。”乔允翊诚实地说，“但我可以试试。比如……我可以告诉附近的村民，你还在守护着他们；我可以帮你清理这个祭坛，让它看起来不那么破败；我可以……”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白虎打断了：“不必了。”
乔允翊愣住了，看着白虎，不明白它为什么会拒绝。
“人类的信仰，是发自内心的，不是靠强迫或劝说就能得来的。”白虎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冷淡，“如果他们不愿意相信，就算你做再多，也没用。而且，你现在最重要的，是保护好自己，别给我添麻烦。等我靠地脉灵气恢复了足够的力量，自然会想办法解除契约，你也能早点回家。”
乔允翊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可看着白虎冷漠的神情，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他知道，白虎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其实是不想让他白费力气——毕竟，在这个信仰凋零的时代，想要重新聚集香火愿力，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白虎转身，朝着山下走去：“回去吧。在这里待得久了，对你我都没好处。”
乔允翊看着白虎的背影，又看了看残破的祭坛和石碑上的白虎图案，心里五味杂陈。他默默地跟上白虎的脚步，往山洞的方向走去。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没说话。晨雾渐渐散去，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下来，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乔允翊看着白虎巨大的身躯在前面行走，雪白的皮毛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突然觉得，这只孤独的神兽，其实也很可怜。
他想起了白虎刚才汲取香火时的样子——明明那么渴望力量，却只能得到零星的愿力；明明守护了这片土地那么久，却被人类遗忘；明明那么强大，却因为虚弱期和契约，被困在这里，连恢复力量都成了难题。
“白虎。”乔允翊又一次开口，声音很轻，“如果……如果以后有机会，我一定帮你。帮你重新聚集香火愿力，帮你恢复力量。”
白虎的脚步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不必了。你只要管好你自己，别再触发契约反噬，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乔允翊知道，白虎嘴上这么说，心里其实是感动的。他没有再反驳，只是默默地跟在后面，心里却暗暗下定了决心——不管多难，他都要试试。不仅是为了解除契约，更是为了眼前这只孤独的守护神兽。
回到山洞时，己经是正午。阳光透过山洞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斑。白虎走到山洞中央，重新趴下，闭上眼睛开始调息。胸口的符文缓缓闪烁着，比早上离开时，似乎亮了那么一丝丝——或许，刚才那零星的香火愿力，还是起了一点作用。
乔允翊坐在石壁旁，拿出怀里剩下的几颗野果，慢慢啃着。他看着白虎调息的样子，心里想着刚才在祭坛看到的一切，想着白虎说的那些话，突然觉得，自己对“守护神兽”这个词，有了不一样的理解。
原来，所谓的“神兽”，也不是无所不能的。它们也会虚弱，也会孤独，也会因为被遗忘而失落。它们守护着人类，却也需要人类的信仰来支撑自己。
乔允翊摸了摸怀里的羊脂玉坠，玉坠还是温热的。他想起了母亲，想起了乔府，想起了自己原本的生活。如果没有那场意外，他现在应该还在乔府里，和母亲一起筹备婚礼，和婉清一起商量婚后的生活……可现在，他却被困在深山里，和一只守护神兽结下了生死与共的契约。
命运真是奇妙。
乔允翊轻轻叹了口气，把最后一颗野果放进嘴里。酸甜的汁水在口腔里蔓延，却没了之前的滋味。他看着白虎胸口缓缓闪烁的符文，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勇气——不管未来会遇到什么，他都会和白虎一起面对。首到契约解除的那一天，首到白虎重新恢复力量的那一天，首到……他能回家的那一天。
山洞里很安静，只有白虎平稳的呼吸声，和远处水滴落在石潭里的“滴答”声。阳光慢慢移动，光斑在地上缓缓游走，像时光的脚步，缓慢而坚定。
乔允翊靠在石壁上，闭上眼睛，开始回想白虎刚才汲取香火时的样子，回想那些淡金色的愿力丝线。他知道，自己还有很多东西要学，还有很多困难要面对。但他不再像之前那样迷茫和恐惧了——因为他知道，自己不再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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