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像块浸了水的棉絮,压得人喘不过气。
苏秦能闻到面具人身上的寒气,那不是雪地里的冷,是带着铁锈味的阴寒,像从坟墓里爬出来的东西。他攥着残片的手在抖,青铜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却比不上心里的寒意——张仪刚才的话,是在试探,还是真的要把他推出去?
“搜?”面具人轻笑一声,声音在黑暗里荡开,带着回音,“张客卿倒是比我心急。”
张仪没接话。苏秦听见他挪动脚步的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酒壶晃悠的轻响像根引线,随时可能点燃什么。他想起鬼谷子门下的日子,张仪总爱抢他的饭食,却会在寒夜里把被子分他一半;想起临别时张仪说的“你我政见虽异,情谊不变”,心口像被什么堵住了。
“怎么不动手?”面具人又问,“还是说……你在等他们自己出来?”
赵偃的呼吸粗重起来,苏秦能感觉到他握着短刀的手在发力,刀柄上的纹路硌进肉里。阿离突然往苏秦身边靠了靠,骨笛的尾端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像是在示意什么。
“急什么。”张仪的声音突然轻松起来,“反正他们跑不了。倒是首领,昨夜在破庙放了苏秦一马,今日又追来,到底是想要鼎片,还是……想要他这个人?”
面具人沉默了。黑暗里响起布料摩擦的声音,苏秦猜他是在摸面具——就像昨夜在破庙里,他俯身时,面具边缘蹭过苏秦的脸颊,冰凉刺骨。
“你不该问的。”面具人的声音冷了下来,“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我的身份?”张仪笑了,笑声里带着股狠劲,“是‘九渊’的走狗,还是秦国的客卿?或者……是苏秦的师兄?”
最后三个字出口的瞬间,苏秦听见“噌”的一声轻响,是拔刀的声音。紧接着是骨笛急促的调子,像无数根细针扎进耳朵,刺得人头皮发麻。
“动手!”赵偃低喝一声。
黑暗里顿时乱成一团。苏秦被人推了一把,踉跄着撞到岩壁上,怀里的残片突然爆发出刺眼的红光,照亮了眼前的景象:面具人举着匕首刺向张仪,张仪侧身躲开,腰间的酒壶摔在地上,酒液泼了一地;赵偃的短刀砍向另一个黑衣人,刀光劈开黑影,露出底下蠕动的黑色藤蔓;阿离站在红光中央,骨笛横吹,笛声里飞出无数白色的光点,像萤火虫,却带着刺骨的寒意,碰到黑衣人就燃起蓝色的火苗。
“这是……”苏秦愣住了。那些光点,和他残片里映出的“鼎气”一模一样。
“别发呆!”张仪拽了他一把,将他拉到阿离身边,“她的笛声能克‘九渊’的邪术,跟着她!”
苏秦这才回过神,跟着阿离往通道深处跑。红光随着他的移动而晃动,照亮了地上的酒液——酒液里倒映出的,不是他的脸,而是面具人那张与他七分相似的脸,额角的月牙疤在红光里泛着诡异的光。
“他是你……”阿离的声音带着喘息,“你看酒里……”
“我知道!”苏秦打断她,心脏狂跳。他一首不愿相信,可残片不会说谎,倒影不会说谎——那个戴着青铜面具的人,一定和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身后传来赵大的痛呼。苏秦回头,看见赵大被藤蔓缠住了腿,正挣扎着挥剑斩断藤蔓,锈剑上的“赵”字在红光里格外醒目。
“赵叔!”赵偃回身去救,短刀劈断藤蔓,却被藤蔓里喷出的绿色汁液溅到手臂,瞬间起了串水泡。
“快走!别管我!”赵大推了赵偃一把,“太子要活着出去!”
面具人趁机追上来,匕首首刺赵偃后心。苏秦想也没想,抓起身边一块石头扔过去,正好砸在面具人的手腕上。匕首脱手,掉进黑暗里。
“找死!”面具人转身扑向苏秦,速度快得像道影子。苏秦被他按在岩壁上,喉咙被掐住,窒息感瞬间涌上来。他看见面具人的眼睛,瞳孔是纯黑的,没有一丝光亮,像两口深不见底的井。
“鼎片……交出来……”面具人低声说,气息喷在苏秦脸上,带着股熟悉的味道——和他自己身上的皂角味一模一样。
苏秦猛地抬手,将残片按在面具人的胸口。
“嗤”的一声轻响,像烧红的烙铁碰到冰。面具人发出一声痛呼,松开了手,踉跄着后退。他胸口的衣服被烫出个洞,露出底下的皮肤,上面竟也有个模糊的“合”字印记,与苏秦残片上的字完全吻合。
“你果然……”面具人捂着胸口,声音里带着震惊,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狂喜?
就在这时,阿离的笛声突然变调,变得低沉而哀伤。那些蓝色的火苗瞬间熄灭,黑色的藤蔓却像疯了一样疯长,从通道深处涌出来,缠住了所有人的脚。作者“冒火的东方”推荐阅读《纵横战国:权谋志怪录》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
“不好!”阿离的声音发颤,“是‘九渊’的祭坛在共鸣!残片的力量引来了混沌之气!”
苏秦感觉到脚下的青石板在震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地底钻出来。他低头,看见石板上的符号在红光里流转,组成了一个巨大的“鼎”字,字的中心裂开道缝隙,涌出黑色的雾气,雾气里隐约有无数张人脸在哭嚎。
“快走!”张仪不知何时摸了把火把点燃,扔向黑雾,“这地方要塌了!”
火把掉进黑雾,只发出“滋”的一声,就灭了。黑雾却像有生命般,顺着藤蔓往上爬,碰到赵大的腿,瞬间就腐蚀出个血洞。
“啊——”赵大痛呼一声,却死死抱住一根藤蔓,“你们快走!我断后!”
“赵叔!”赵偃目眦欲裂,想冲过去,却被藤蔓缠得更紧。
苏秦看着赵大,又看了看面具人——面具人正盯着他怀里的残片,眼神复杂。他突然想起赵大说过,他原是雁门的猎户,后来遭了祸才来关内赶车。那祸事,是不是也和“九渊”有关?
“拿着!”苏秦突然将残片塞进赵偃手里,“它能压制混沌之气!”
赵偃一愣,刚接过残片,就感觉腰间的狼牙佩和残片同时发烫,一股暖流顺着手臂涌遍全身,缠住他的藤蔓瞬间松开了。
“这……”赵偃又惊又喜。
“走!”苏秦推了他一把,转身冲向赵大,“我帮你!”
张仪也反应过来,拔出腰间的匕首斩断缠住赵大的藤蔓。阿离的笛声再次响起,这次的调子高亢而急促,白色的光点重新出现,挡住了黑雾的蔓延。
“快!这边有出口!”阿离指着通道尽头一道微弱的光。
众人搀扶着赵大往出口跑。面具人没有追,只是站在黑雾边,看着苏秦的背影,低声说:“我们还会再见的……哥哥。”
苏秦的脚步顿了一下。
哥哥?
他回头,只看见面具人被黑雾吞没的身影,还有那道在黑暗里越来越亮的红光——那是他的青铜残片,此刻正握在赵偃手里,像颗跳动的心脏。
出口外是片荒坡,离函谷关己经很远了。雪又开始下,落在身上,带着刺骨的寒意。赵大靠在棵枯树下,腿上的伤口还在流血,脸色惨白如纸。
“赵叔,你怎么样?”赵偃撕下衣角给他包扎。
赵大摆了摆手,看向苏秦,眼神里带着释然:“客官……老奴不瞒你说,我是……先赵王派来保护太子的暗卫。当年雁门异兽作乱,老奴奉命追查,发现是‘九渊’在搞鬼,才化名赶车,潜伏在关内……”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块令牌,上面刻着个“赵”字:“这块令牌,能调动赵国边境的驻军……太子,你要活着回邯郸,揭露‘九渊’的阴谋……”
话没说完,他就头一歪,没了气息。
赵偃抱着他,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却没有哭出声。雪落在他的玄甲上,很快积了薄薄一层,像给铠甲镀了层白霜。
苏秦看着赵大的尸体,心里空落落的。他想起赵大递给他的那碗粟米糊糊,想起他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眼眶突然有些发烫。
“我们得离开这里。”张仪打破沉默,声音低沉,“‘九渊’和秦军很快会追来。”
阿离望向邯郸的方向,空荡的眼窝里似乎能看到什么:“我要去新郑。那里有‘九渊’的分坛,或许能找到解除诅咒的方法。”
赵偃站起身,擦了擦脸上的雪:“我要回邯郸。赵叔的仇,我要报。”
苏秦看着他们,又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手心——那里本该握着青铜残片,此刻却只剩下一片冰凉。他想起面具人那句“哥哥”,想起残片映出的幻境,想起竹简上的“应鼎者三”。
“我要去洛阳。”苏秦突然说,“我要查清楚,我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张仪看着他,眼神复杂:“师弟,洛阳现在很危险。‘九渊’的总部……就在洛阳城外。”
“我知道。”苏秦抬头,看向洛阳的方向,雪光里,他仿佛能看见那座古老的都城,看见藏在城墙后的秘密,“但我必须去。”
没有人再说话。雪越下越大,将西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又很快被新的积雪覆盖。
苏秦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将走向不同的路,面对不同的危险。但他也知道,他们终究会再见面——因为那半块青铜残片,因为“九渊”的阴谋,因为那些尚未揭开的秘密。
他摸了摸胸口,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残片的温度。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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