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门后的通道比想象中长。
脚下是黏腻的泥土，混杂着腐烂的草屑，空气里飘着股潮湿的腥气，像有无数条蛇在暗处吐信。赵偃举着火把走在最前，火光被狭窄的通道挤成一道细长的光带，照得每个人的影子都在岩壁上扭曲蠕动。
苏秦跟在中间，手里攥着那卷从洞里带出来的竹简。竹简不知被水泡了多少年，字迹己经发乌，只能勉强辨认出几个字：“……渑池之会，鼎气外泄，九渊以童男童女为饵……”
“童男童女？”苏秦低声念着，心头一沉。他想起在洛阳时，曾听说过韩、赵边境有村落丢失孩童的事，当时只当是盗匪所为，难道与“九渊”有关？
“别碰那些字。”阿离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她的指尖在岩壁上摸索着，像是在丈量什么，“这通道是用‘镇魂石’砌的，字里渗着怨气，碰了会招东西。”
苏秦赶紧松了手。他看向阿离空荡荡的眼窝，忽然想起赵大说她是“九渊”叛逃者——她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前面有岔路。”赵偃停住脚步。火光下，通道果然分成了左右两条，左边的岔路更窄，黑得像个无底洞；右边的岔路稍宽，隐约能听见水流声。
赵大探头往右边看了看：“好像是条暗渠，说不定能通到关外。”
“左边。”阿离突然开口，声音很肯定，“右边有‘水祟’，会拖人下水。”
赵偃皱眉：“你怎么知道？”
阿离没解释，只是骨笛往左边一指：“走这边。”
赵偃犹豫了一下，还是举着火把往左拐。苏秦跟上去时，瞥见阿离的手指在岩壁上轻轻敲了三下，动作很轻，像在打什么暗号。
通道越走越宽，脚下渐渐出现了青石板。火光里，苏秦看见石板上刻着些奇怪的符号，与他残片上的“合”字有几分相似。他刚要弯腰细看，怀里的青铜残片突然凉了下去，像被冰水浸过，冻得他指尖发麻。
“停！”苏秦脱口而出。
众人停下脚步。赵偃举着火把照向前面，只见通道尽头有扇木门，门缝里透出微弱的光，还传来模糊的说话声。
“是张仪。”赵偃压低声音，“他在跟谁说话？”
苏秦凑到门缝边听。果然是张仪的声音，带着他惯有的漫不经心，像是在与人辩论：“……王将军可知，昨日破庙里的残片，并非‘九渊’要找的那块？”
另一个粗哑的声音响起，该是秦军将领王龁：“张客卿如何得知？那残片上的‘合’字，与密信中描述的分毫不差。”
“差远了。”张仪轻笑一声，“真正的鼎片，碰之能窥过去未来，那破庙里的残片，不过是块仿品，连‘鼎气’都引不出来——不信？将军可派人去验，若是真的，我张仪甘受军法。”
苏秦心里一惊。张仪怎么知道残片的事？他说残片是仿品，是故意骗王龁，还是……
“客卿何必冒险？”王龁的声音带着怀疑，“就算是仿品，也是‘九渊’之物，留着总有用处。”
“用处？”张仪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将军可知，方才在林子里，是谁引开了‘九渊’的影魅？是谁帮你挡住了那些会吃人的藤蔓？若不是我，你的斥候营早就成了鼎饵！”
门外的声音停了片刻，接着是王龁的冷哼：“客卿是在邀功？”
“非也。”张仪的声音又变得嬉皮笑脸，“我只是想劝将军——放那几个人走。他们手里的仿品，留着只会引‘九渊’来抢，到时候秦军损兵折将，得不偿失。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让他们把仿品带出去，替我们吸引火力，岂不两全其美？”
苏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张仪这是在帮他们？可他为何要这么做？
“客卿打得好算盘。”王龁的声音带着嘲讽，“可他们中间有赵国太子，放他走，等于纵虎归山。”
“太子？”张仪似乎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将军看错了吧？方才在林子里，我只看见个洛阳士子，一个赶车老汉，还有个盲眼女子——哪来的太子？”
赵偃在里面听得咬牙：“这混蛋！竟说我不是太子！”
阿离却突然按住他的肩膀，低声道：“他在帮我们遮掩。”
门外的王龁沉默了更久，久到苏秦以为他不会同意。就在这时，王龁突然道：“也罢。就依客卿所言。但若是出了差错，我唯你是问！”
“放心。”张仪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出了差错，我提头来见。”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纵横战国：权谋志怪录接着是脚步声远去的声音。又过了片刻，木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张仪的脸出现在门外，他穿着件紫色锦袍，腰间的酒壶晃悠着，看见里面的西人，挑了挑眉：“哟，都在呢？”
赵偃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你到底想干什么？”
“救人啊。”张仪掰开他的手，拍了拍衣领上的灰，“难道等着被秦军砍头？”他走进来，随手关上门，目光落在苏秦身上，眼神复杂，“师弟，好久不见。”
苏秦看着他，喉头有些发紧。他与张仪己有五年未见，当年在鬼谷子门下，两人情同手足，却因政见不同闹翻——张仪主张辅佐强国，他主张联合弱国，如今竟在这样的场合重逢。
“你怎么会在这里？”苏秦问。
“这话该我问你。”张仪灌了口酒，目光扫过苏秦怀里的残片，“你怀里揣的是什么？竟能让‘九渊’和秦军同时盯上。”
苏秦刚想说话，怀里的残片突然又开始发烫，眼前闪过一幅画面：张仪举着匕首刺向他，匕首上沾着的血，与残片的红光一模一样。
他猛地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着张仪：“你到底是谁？”
张仪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放下酒壶，沉默了片刻，忽然从怀里掏出一卷竹简，递给苏秦：“自己看。”
竹简上的字迹很潦草，像是急着写的，上面只有三个字：“救苏秦”。
苏秦愣住了。这字迹……确实是张仪的。
“五年前，你离开鬼谷后，我被‘九渊’掳走了三个月。”张仪的声音低沉下来，“他们在我脑子里装了东西，让我帮他们做事。每次用‘蚀骨’之术，其实是在执行他们的命令——但我偷偷在竹简上刻了字，提醒自己不能忘了……”
他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这里面的东西，快控制不住了。再这样下去，我会变成他们的傀儡。”
赵大突然道：“所以你帮我们，是想让我们帮你？”
“是，也不是。”张仪看向苏秦，眼神里带着某种恳求，“师弟，我知道你能看见些东西。你告诉我……我最后有没有变成傀儡？”
苏秦的心一颤。他想起刚才的幻境，想起那把沾血的匕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阿离突然指着张仪的左眼：“你的眼睛……”
众人看向张仪的左眼。在火把的光线下，他的左眼瞳孔竟是灰色的，像蒙着层雾，与常人截然不同。
“被‘九渊’改造过。”张仪自嘲地笑了笑，“能看见‘鼎气’，也能看见……他们在我脑子里种下的‘蛊’。”
“蛊？”赵偃皱眉。
“一种志怪之物，能控制人的心智。”阿离的声音发沉，“‘九渊’常用这个控制叛徒。”
张仪看着阿离，眼神里多了些探究：“你知道的不少。你是谁？”
阿离没回答，只是骨笛横在唇边，警惕地看向木门：“有人来了。”
门外果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敲了三下，节奏与刚才阿离在岩壁上敲的一模一样。
阿离脸色一变：“是‘九渊’的人！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
张仪迅速吹灭火把，通道里瞬间陷入黑暗。“躲起来！”他低声道，“别出声！”
众人赶紧缩到通道深处的阴影里。苏秦能感觉到赵偃握紧了短刀，赵大的呼吸变得急促，阿离的骨笛离唇边只有寸许。
木门被推开了，几道黑影走了进来，脚步声很轻，像猫爪踩在地上。苏秦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是昨夜那个面具人：“张仪，东西拿到了吗？”
张仪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惯有的漫不经心：“首领放心，仿品己经拿到了。”
“那就好。”面具人的声音里带着满意，“把它交给我，你可以回去复命了。”
苏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能感觉到张仪就在自己身边，离得很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的酒气。
“不急。”张仪轻笑一声，“首领不觉得奇怪吗？一个洛阳士子，怎么会有鼎片的仿品？”
面具人沉默了片刻：“你的意思是……”
“我怀疑，真正的鼎片，还在他身上。”张仪的声音突然变得锐利，“不如我们搜搜看？”
黑暗中，苏秦感觉到几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像冰冷的蛇信。他下意识地按住怀里的残片，长久以来无暇顾及的指甲不觉之间断了两截。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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