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里的雪比关外更密,没到膝盖的积雪踩上去,发出“咯吱”的轻响,像有人在耳边磨牙。
苏秦被赵偃拽着胳膊往前跑,冷风灌进领口,冻得他舌根发麻。怀里的青铜残片烫得厉害,像揣了块烧红的烙铁,可他不敢松手——方才在破庙外,那残片映出的画面还在眼前晃:秦军的弩箭穿透赵大的后心,锈剑“当啷”落地,剑身上的“赵”字被血糊住,糊成一片刺目的红。
“往这边走!”赵偃突然拐进一条隐蔽的雪沟,沟里积着半化的冰,滑得像抹了油。他腰间的狼牙佩还在发着微光,远远甩在身后的狼啸声越来越淡,倒像是狼群在刻意为他们引路。
盲眼女子阿离跟在最后,骨笛横在唇边,手指无意识地着笛孔。苏秦跑过她身边时,听见她低声自语:“鼎气在动……比在破庙里更烈。”
“什么鼎气?”苏秦喘着气问。
阿离没回头,空荡的眼窝对着他的方向:“你怀里的残片,在哭。”
苏秦一愣。他低头摸了摸残片,确实感觉到一种细微的震颤,像垂死之人的脉搏。这时赵大从后面追上来,喘着粗气说:“太子,前面是秦军的斥候营!再往前……”
话音未落,雪沟尽头突然响起弓弦震颤的声音。赵偃猛地将苏秦按进雪堆,自己也跟着扑倒。一支弩箭擦着苏秦的头皮飞过,钉在对面的树干上,箭羽还在嗡嗡作响。
“是王龁的人!”赵偃骂了句脏话,从靴筒里摸出把短刀,“他们怎么追得这么快?”
苏秦趴在雪地里,脸颊贴着冰冷的积雪,脑子却转得飞快。王龁是秦军的宿将,素来谨慎,怎么会亲自带斥候追进这种荒林?除非……有人给他们报了信。他想起昨夜面具人的话——“鼎片认主”,难道秦军也是冲着残片来的?
“这边有洞!”赵大突然喊道。他扒开雪沟侧面的灌木丛,露出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洞里黑黢黢的,飘出股土腥气。
“钻进去!”赵偃推了苏秦一把,自己则举着短刀守在洞口,“阿离,掩护!”
阿离抬手吹响骨笛。这次的调子又变了,像无数只虫子在爬,听得苏秦头皮发麻。他刚钻进洞口,就听见外面传来秦军的喝骂声,还有某种东西落地的闷响,像是人被藤蔓缠住的动静。
洞里比外面暖和些,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苏秦摸索着往前走,指尖触到粗糙的岩壁,上面似乎刻着什么。他刚想凑近细看,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是赵大和阿离钻了进来。
“赵偃呢?”苏秦问。
“他断后。”赵大的声音带着后怕,“太子说,等秦军走远了就来追我们……但愿他别冲动。”
阿离却突然蹲下身,手指在地上的积雪里摸索。过了片刻,她抓起一把雪,凑到鼻尖闻了闻:“有血腥味。不是人的,是……鼎器的。”
苏秦心里一紧。他想起残片上的“合”字,想起阿离说的“鼎气”,难道这洞里还有别的残片?他刚要开口,就听见洞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紧接着,一道火光刺破黑暗。
是赵偃。他手里举着支火把,半边肩膀染着血,短刀上还滴着绿色的汁液——像是斩断那些黑色藤蔓时沾到的。
“走不了了。”赵偃把火把插在石壁缝里,声音发沉,“秦军把林子围了,王龁亲自坐镇。”
火光跳动着,照亮了洞壁上的刻痕。苏秦这才看清,那些刻痕不是字,而是些扭曲的图案:有的像三足两耳的鼎,有的像长着翅膀的蛇,还有的……像个戴着青铜面具的人,手里举着半块残片。
“这是……”苏秦伸手去摸,指尖刚碰到刻痕,怀里的残片突然剧烈震颤起来,烫得他差点脱手。
“别动!”阿离突然喊道。她抢过火把,凑近洞壁仔细查看,空荡的眼窝里似乎能映出火光,“是‘九渊’的祭坛图……这里以前是他们的藏鼎地!”
赵大突然“咦”了一声,指着洞壁角落:“那是什么?”
众人看过去,只见角落里堆着些朽烂的竹筐,筐里散落着几卷竹简。赵偃走过去捡起一卷,展开一看,眉头瞬间皱紧。
竹简上的字是用朱砂写的,笔画扭曲,像是蘸着血写的:“鼎裂为九,合则混沌出,分则乾坤定……应鼎者三,一为影,一为兽,一为魂……”
“应鼎者?”苏秦心头一跳,“这是什么意思?”
阿离摸过竹简,指尖抚过“影、兽、魂”三个字,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腰都弯了,嘴角溢出一丝血迹。“不能说……”她捂着嘴,声音发颤,“说出来……会死……”
赵偃脸色凝重地看着竹简:“‘影’指谁?‘兽’难道是……”他摸了摸腰间的狼牙佩,眼神复杂。
苏秦没说话,只是盯着竹简上的“应鼎者三”。他想起面具人那张与自己相似的脸,想起赵偃能与异兽沟通的血脉,想起阿离能听魂的耳朵——难道说……
就在这时,洞外传来一阵马蹄声,伴随着一个清朗的声音,像是在吟诵什么:“夫辩者,将以明是非之分,审治乱之纪……”
赵偃脸色一变:“是张仪!他怎么会在这里?”
苏秦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张仪,他的同门师兄,如今在秦国做客卿,以诡辩闻名。此人最擅长的就是挑拨离间,若是被他堵住,恐怕插翅难飞。
“他在吸引秦军的注意。”赵大侧耳听了听,“好像在跟王龁争辩什么……”
苏秦却想起残片曾映出的画面:关楼上,穿紫袍的青年用酒写“纵”字。那青年的身形,与记忆中张仪的模样渐渐重合。
“他要干什么?”赵偃握紧了短刀。
阿离突然站起身,骨笛指向洞口:“不止他一个。还有……‘九渊’的人也来了。”
火光下,她的脸色惨白如纸,嘴角的血迹格外刺眼。苏秦低头看向怀里的残片,那“合”字的红光越来越亮,几乎要透衣而出。他有种强烈的预感,洞里这些竹简,这些刻痕,还有即将到来的人,都将把他们推向一个无法回头的漩涡。
洞外的吟诵声还在继续,张仪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戏谑,却隐隐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苏秦听见他说:“……所谓合纵者,聚群弱而攻至强也,譬若群羊攻虎,明其不可为而为之……”
“他在说合纵?”苏秦愣住了。张仪不是一首主张连横的吗?
赵偃突然拽了他一把,指向洞壁的另一侧:“这里有个暗门!快!”
原来火光移动时,照出石壁上有块石板与周围的岩石颜色不同。赵大上前用力一推,石板“吱呀”一声移开,露出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窄缝,缝里黑漆漆的,不知通向哪里。
“走!”赵偃率先钻了进去。
阿离紧随其后。苏秦正要进去,却看见那卷写着血字的竹简掉在地上,被火把的火星溅到,瞬间燃了起来。火光中,他似乎看到竹简最后一行字:“影为苏,兽为赵,魂为离……”
“苏秦!快走!”赵大在缝里催促。
苏秦猛地回神,抓起地上另一卷没被烧到的竹简,钻进了暗门。石板在他身后合上,隔绝了洞外的声音,也隔绝了那卷燃烧的竹简。
他攥着那卷竹简,指尖能感觉到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字。怀里的残片还在发烫,这一次,他仿佛听见有个声音在耳边低语,像叹息,又像召唤。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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