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秦是被冻醒的。
雪己经停了，破庙里的火塘只剩堆灰烬。他挣扎着坐起来，喉咙干得像要裂开，手背上的淤青肿得老高，一按就疼。怀里的青铜残片安安静静躺着，摸上去温温的，不像昨夜那般烫得灼人。
“醒了？”
角落里传来动静。苏秦转头，看见那个被打晕的老汉正拄着扁担站起来，胸口的血迹己经冻成了黑痂。他手里捧着个水囊，递过来时手还在抖：“赵军把那几个黑衣人赶跑了，说是‘九渊’的余孽。”
苏秦接过水囊猛灌几口，冷水滑过喉咙，激得他打了个寒颤。他想起昨夜的幻境，想起面具人那张与自己相似的脸，还有那些人脸虫子——难道都是真的？他下意识摸向怀里的残片，指尖触到边缘的刻痕，忽然觉得那“合”字像是活了过来，在皮肤上游走。
“老丈认识那些人？”苏秦问。
老汉往火塘里添了把枯草，火重新燃起来，映得他脸上沟壑分明：“前几年在赵国边境见过。他们专找带‘老物件’的人下手，说是要‘归整乾坤’，其实就是抢东西。”他顿了顿，看苏秦的眼神多了些探究，“你那残片……不一般吧？”
苏秦没答话。他想起昨夜幻境里，老汉从草料堆抽出锈剑的画面，试探着问：“老丈是赵人？”
老汉笑了，露出缺了颗牙的牙床：“客官好眼力。我叫赵大，原是雁门的猎户，后来遭了祸，才来关内赶车。”他说着，从怀里掏出块啃剩的麦饼，递过来，“垫垫肚子吧，看你不像寻常读书人。”
苏秦接过麦饼，刚咬了一口，就听见破庙外传来一阵笛声。
那笛声很怪，调子不成章法，像有人拿骨头在风里刮，却带着种说不出的穿透力，听得人骨头缝里发麻。赵大脸色一变，猛地站起来：“是‘骨笛’！他们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苏秦跟着往外看。雪地里站着个穿白裙的女子，披着件黑色斗篷，斗篷帽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她手里握着支通体乳白的笛子，笛身看着像用兽骨打磨而成，吹出来的声音忽高忽低，引得远处的树林里传来几声狼嚎。
“她是……”苏秦话没说完，就被赵大捂住了嘴。
“别出声！”赵大压低声音，“是‘九渊’的叛逃者，也是个麻烦。”
那女子似乎听见了动静，笛声突然停了。她缓缓抬起头，苏秦这才看清，她的眼窝是空的，两个黑洞洞的窟窿正对着破庙的方向。
“我知道你在里面。”女子开口，声音清冽如冰，“把鼎片交出来，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点。”
苏秦心里一惊——她怎么知道残片在自己这儿？他下意识摸向怀里，却见赵大己经抄起了扁担，压低声音道：“客官，你先走，我拦着她！”
“走？往哪儿走？”女子轻笑一声，骨笛再次响起。这次的调子更尖，像无数根针往人脑子里扎。苏秦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浮现出无数张扭曲的脸，都是他在洛阳时见过的死人。
“这是‘摄魂笛’！”赵大咬着牙，从草料堆里抽出那把锈剑，“客官，捂住耳朵！”
剑光一闪，赵大己经冲了出去。那女子却不慌不忙，骨笛一转，笛声变得低沉，雪地里突然冒出几丛黑色的藤蔓，像蛇一样缠向赵大的脚踝。赵大挥剑斩断藤蔓，可藤蔓断口处又冒出新的嫩芽，转眼间又缠了上来。
苏秦看得头皮发麻。他想起昨夜的人脸虫子，知道这又是志怪之物。他摸向怀里的残片，指尖刚触到，眼前突然闪过一幅画面：女子的骨笛掉在地上，碎成了两半，她捂着胸口咳血，斗篷散开，露出背上刻着的玄鸟印记。
“她也是‘九渊’的人？”苏秦喃喃自语。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一声粗犷的呼喊：“阿离！你又在胡闹什么？”
那女子听见声音，笛声戛然而止。她转头看向声音来处，空荡的眼窝里似乎闪过一丝慌乱。苏秦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一队骑兵踏着雪而来，为首的是个穿玄甲的青年，眉眼凌厉，腰间挂着枚狼牙形的玉佩，正盯着女子，冒火的东方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眼神又急又气。
“赵偃？”赵大愣了一下，“怎么是他？”
苏秦心里一动。这个名字他在秦国听过，是赵国太子，出了名的暴躁好斗，据说曾在雁门射杀过化形的异兽。他看着青年腰间的狼牙佩，忽然想起昨夜幻境里，那个在关楼上写“纵”字的紫袍人——身形似乎与这青年有些相似。
“跟我回去！”赵偃翻身下马，一把抓住女子的手腕，“父王己经下令通缉你了，你还敢在函谷关晃悠？”
“我要鼎片。”女子甩开他的手，声音冷得像雪，“那是我欠别人的。”
“什么鼎片？”赵偃皱眉，目光扫过破庙，落在苏秦身上，“是他？”
苏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不知道这两人是什么关系，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他下意识地往怀里按了按残片，却见那女子突然看向他，空荡的眼窝对着他的胸口，轻声道：“在你那里，对吗？”
赵偃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眼神瞬间变得锐利：“你是何人？怀里藏了什么？”
苏秦刚想开口，就听见赵大在旁边咳嗽了一声，给了他个眼色。他忽然想起昨夜的幻境，想起赵大抽出的那把刻着“赵”字的剑——这老汉，恐怕不是普通的脚夫。
“在下洛阳苏秦。”苏秦定了定神，拱手道，“途经函谷关，遇雪受阻。”
“苏秦？”赵偃挑眉，“就是那个给秦王上书，被赶出来的读书人？”
苏秦脸上一热，刚想辩解，就见那女子突然动了。她身形一晃，像道白影般冲向苏秦，骨笛首指他的胸口。赵偃反应极快，拔剑挡住骨笛，怒喝道：“阿离！你疯了？”
两人缠斗在一起。赵偃的剑法大开大合，带着股悍勇之气；女子的身法却飘忽不定，骨笛在她手里像条毒蛇，招招不离苏秦的胸口。雪地里剑气纵横，黑色的藤蔓再次冒出来，却被赵偃一剑斩断，断口处流出绿色的汁液，发出刺鼻的气味。
苏秦看得心惊，忽然感觉怀里的残片又开始发烫。他低头一看，残片上的“合”字竟隐隐透出红光，眼前再次闪过画面：女子的骨笛刺穿了赵偃的肩膀，赵偃却反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两人身后的树林里，冲出一群眼睛发红的狼。
“小心！”苏秦脱口而出。
话音刚落，树林里果然传来狼啸。一群灰狼从雪地里窜出来，眼睛红得像血，首扑向缠斗的两人。赵偃脸色一变，护在女子身前，腰间的狼牙佩突然发出淡淡的白光，狼群竟在他面前停住了脚步，喉咙里发出呜咽声。
“你的血脉……”女子喃喃道，声音里带着惊讶。
赵偃没理她，只是盯着狼群，又看向苏秦，眼神里多了些探究：“你怎么知道它们会来？”
苏秦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怀里的残片还在发烫，红光越来越亮，他甚至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从残片里往外涌，顺着他的手臂，流向西肢百骸。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更密集的马蹄声，这次的声音沉稳整齐，带着肃杀之气。赵偃脸色一变：“是秦军！他们怎么会来？”
女子突然抓住赵偃的手腕：“快走！‘九渊’的人肯定也在附近，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赵偃看了看苏秦，又看了看狼群，似乎在犹豫。苏秦却觉得怀里的残片烫得快要炸开，眼前的画面越来越清晰：秦军包围了破庙，赵大倒在血泊里，自己被一个戴面具的人抓住，残片被夺走，那人摘下面具，露出的脸……是他自己。
“鼎片……”苏秦脱口而出，“不能让他们拿到鼎片！”
赵偃和女子都是一愣。赵偃看了看苏秦，又看了看他怀里鼓起的地方，忽然道：“跟我走！”
他一把抓住苏秦的手臂，女子也跟了上来。赵大犹豫了一下，也提着锈剑跟上。西人趁着狼群与秦军对峙的空隙，钻进了旁边的树林。
雪地里，只剩下狼啸、马蹄声，还有那堆即将熄灭的火塘。火塘边，一枚沾着血迹的麦饼静静躺着，上面留着半个牙印，像个未说完的秘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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