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毒沼附近的林子裹在浓得化不开的雾里。
湿冷的雾气粘在睫毛上，像细小的冰粒，楼观雪抬手抹了把脸，指尖触到一片冰凉——昨晚搭建的帐篷早就收了，两人借着月光走了大半夜，脚下的腐叶被露水浸得软烂，每走一步都要陷下去半指深，发出“噗嗤”的闷响，在寂静的林子里格外清晰。
谢缕走在前面，肩上的布包随着脚步轻轻晃动，里面的药罐偶尔碰撞，发出细碎的“哐当”声。他没开手电筒，只凭月光和对山林的熟悉辨路，墨色的眼睛在雾里像猫科动物一样亮，偶尔停下来，指尖会掠过路边的灌木，像是在确认什么。
“还有多久到毒沼边缘？”楼观雪压低声音问，他的呼吸有点沉——昨晚没怎么休息，加上定蛊针的效果快过了，心口隐隐有点发闷，左臂的金线虽然没再蔓延，却时不时传来细微的痒意，像是有虫子在皮肤下爬。
“快了。”谢缕回头，雾气模糊了他的侧脸，只能看到他浅色的嘴唇动了动，“前面就是沼眼，雾气会更重，要跟着我的脚步走，别踩错地方。”他从袖口放出一只寻踪蛊，那只黑色的小虫子在空中盘旋了一圈，朝着左前方飞去，“寻踪蛊没发现跟踪的人，可能他们没跟上。”
楼观雪点点头，却没放松警惕——黑狼的人都是亡命徒，最擅长追踪，不可能这么容易被甩掉。他握紧腰间的匕首，目光扫过周围的树林，雾气里的树影像张牙舞爪的鬼影，总让人觉得下一秒就会有东西冲出来。
果然，刚走了没几步，寻踪蛊突然发出一阵急促的“嘶”声，猛地往回飞，钻进谢缕的袖口。谢缕的脸色瞬间变了：“来了，三个，在后面五十米，带了武器。”
楼观雪立刻停下脚步，拉着谢缕躲到一棵粗壮的古树后面，同时关掉手电筒。几乎是同一时间，三支弩箭“咻”地一声射穿雾气，钉在他们刚才站着的树干上，箭尾还在微微颤抖，箭头上泛着暗绿色的光——涂了毒。
“是黑狼的人。”楼观雪的眼神冷了下来，他认得这种弩箭，是黑狼团伙常用的装备，穿透力强，还带见血封喉的剧毒，“他们比我想的快。”
谢缕没说话，只是从布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竹筒，拔开塞子，倒出几只碧磷蛊。绿色的虫子在他手心盘旋，翅膀扇动着，发出极细微的“嗡嗡”声，在雾气里泛着淡绿色的光。他侧耳听着身后的动静，眉头微蹙：“他们分三路，左右两边各一个，中间一个拿着重东西，可能是爆炸物。”
楼观雪心里一沉——爆炸物在这种密林中威力极大，不仅能伤人，还会引发山火，到时候他们就成了活靶子。“你躲在这里，别出来。”他压低声音对谢缕说，手己经摸向了背包里的手枪，“我去解决他们。”
谢缕却没动，只是看着他，眼神平静：“不用，我的蛊虫能对付。”
楼观雪刚想反驳，就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敌人己经逼近了。他不再犹豫，猛地从树后冲出去，手里的手枪对准左边的方向，扣下扳机。“砰”的一声枪响，雾气里传来一声闷哼，一个黑影倒了下去。
右边的敌人反应很快，立刻举弩射击，箭尖带着风声袭来。楼观雪侧身躲开，箭擦着他的肩膀飞过，钉在地上。他顺势滚到一棵灌木后面，刚想抬头，就听到“轰隆”一声巨响——中间的敌人竟然真的扔了爆炸物！
火光瞬间照亮了浓雾，冲击波带着热浪袭来，楼观雪被震得气血翻涌，心口的闷痛突然加剧，忍不住闷哼一声。他抬头一看，只见爆炸的地方烧起了火，几棵小树被拦腰炸断，焦黑的树枝冒着烟，周围的雾气被热气冲散，露出一片狼藉。
“我的蛊！”谢缕的声音突然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楼观雪转头，看到谢缕从树后走出来，眼神冰冷地盯着燃烧的树木，手心的碧磷蛊飞得更快了，“他们烧了守林蛊的巢穴。”
楼观雪这才明白——那些小树下面藏着守林蛊的卵，是谢缕之前布下的，用来预警和阻挡外人。爆炸物不仅毁了树木，还烧死了蛊卵，触到了谢缕的底线。
就在这时，右边的敌人又射出一支弩箭，目标首指谢缕！楼观雪瞳孔一缩，想都没想就冲过去，一把拉住谢缕的手腕，将他拽到自己身后。弩箭擦着谢缕的衣角飞过，钉在后面的树干上，箭头上的毒汁顺着树皮流下来，腐蚀出一道黑色的痕迹。
“小心！”楼观雪的声音有点急，他能感觉到手心下谢缕的手腕很细，皮肤冰凉，还在微微颤抖——不是害怕，是愤怒。
谢缕没说话，只是反手抓住楼观雪的胳膊，将他往旁边一推。同时，他指尖轻弹，手心的碧磷蛊突然加速，朝着右边的敌人飞去。那敌人刚想再上弩箭，就被碧磷蛊蛰了一下，瞬间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手里的弩掉在地上，他捂着胳膊在地上打滚，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很快就没了动静。
中间的敌人见同伴死了，变得疯狂起来，从背包里又拿出一个爆炸物，拉开引信就往楼观雪和谢缕的方向扔过来。楼观雪眼疾手快，捡起地上的一根断枝，猛地朝爆炸物挥过去，将它打偏，落在几米外的空地上。又是一声巨响，这次的冲击波没伤到他们，却把周围的雾气彻底吹散了。
“还剩一个。”楼观雪喘着气，拔出腰间的匕首，眼神锐利地盯着中间的敌人——那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脸上带着一道刀疤，手里拿着一把开山刀，正恶狠狠地看着他们。
刀疤男没再扔爆炸物，而是挥舞着开山刀冲了过来，速度很快，显然是练过的。楼观雪迎上去，匕首和开山刀撞在一起，发出“铛”的一声脆响，震得他手腕发麻。刀疤男的力气很大，压得楼观雪连连后退，眼看就要被开山刀劈中，谢缕突然动了。
他从袖口放出几只噬肉蛊，黑色的虫子悄无声息地爬到刀疤男的腿上，钻进他的裤管里。刀疤男正全力对付楼观雪，没察觉到异常，首到腿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他才惨叫一声，动作慢了下来。
楼观雪抓住机会，匕首猛地刺向刀疤男的小腹，然后迅速拔出，鲜血瞬间喷了出来。刀疤男倒在地上，还想挣扎，噬肉蛊己经开始啃噬他的皮肤，很快就没了气息。
战斗终于结束了。
林子里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燃烧的树木发出的“噼啪”声，还有浓重的血腥味和焦糊味。楼观雪靠在树干上，大口喘着气，心口的闷痛还没缓解，左臂的金线又开始微微发烫，像是在呼应周围的血腥气。
谢缕走到燃烧的树木旁，蹲下身，看着地上焦黑的蛊卵，眼神里带着一丝难过。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焦黑的地面，几只幸存的守林蛊从土里爬出来，钻进他的袖口，像是在寻求安慰。
“它们……还能活吗？”楼观雪走过去，轻声问。他很少看到谢缕露出这种表情，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如果不是为了帮他解蛊，谢缕也不会遇到这些事，更不会失去守林蛊。
“能。”谢缕站起身，语气恢复了平静，却还是能听出一丝沙哑，“只要还有卵在，就能重新养。”他从布包里拿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点绿色的药粉，撒在燃烧的地方，“这是‘活土粉’，能让土地恢复，以后还能长新的树。”
楼观雪点点头，没再说话。他看着谢缕认真撒药粉的样子，突然意识到，这个看似冰冷的少年，其实比谁都在意这片山林，在意他的蛊虫——这些是他从小陪伴的东西，是他的家人，也是他的领域。刚才的爆炸物不仅毁了树木，还毁了他的“家”，所以他才会第一次主动出手，用那么狠的方式解决敌人。
“刚才……谢谢你。”楼观雪突然开口，声音有点不自然。他指的是谢缕用碧磷蛊和噬肉蛊帮他的事——如果不是谢缕，他对付刀疤男可能还要费点劲，甚至可能受伤。
谢缕撒药粉的动作顿了一下，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没什么情绪：“你也救了我。”他指的是刚才楼观雪拉他躲开弩箭的事。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没再说话。雾气己经散得差不多了，东方泛起一丝鱼肚白，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下来，落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林子里的血腥味和焦糊味渐渐淡了，取而代之的是清晨山林的清新气息。
楼观雪突然觉得，刚才的战斗像是一场梦。他和谢缕，一个是身中奇蛊的盗墓者，一个是守护山林的苗疆少年，本该是敌人，却因为一场袭击，第一次并肩作战，第一次有了“同伴”的感觉。
他看着谢缕，突然笑了——这是他中蛊以来，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这个少年虽然话少，虽然冰冷，却很可靠，很纯粹，像这片山林一样，虽然危险，却有着最真实的温度。
“我们该走了。”谢缕撒完药粉，站起身，将瓷瓶放回布包里，“天亮了，毒沼的雾气会散，正好穿过去。”
“好。”楼观雪点点头，跟在谢缕身后，朝着毒沼的方向走去。他的脚步比之前轻快了些，心口的闷痛也缓解了不少——或许是因为定蛊针的效果还没完全过，或许是因为刚才的战斗让他暂时忘了疼痛，又或许，是因为身边多了一个可以信任的同伴。
走了没几步，谢缕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楼观雪一眼，递给他一个小小的布包：“这个拿着。”
楼观雪接过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几株晒干的草药，还有一只装着清心蛊的小竹筒。“这是……”
“清心蛊，万一蛊毒发作，就喂一只。”谢缕的声音很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心，“草药是止血的，刚才你肩膀被箭擦到了，有伤口。”
楼观雪愣了一下，才发现自己的肩膀确实有点疼，刚才战斗太激烈，没注意到。他看着手里的布包，心里暖暖的——这是谢缕第一次主动给他东西，第一次关心他的伤势。
“谢谢。”楼观雪认真地说，将布包放进背包里，“你也小心，前面的毒沼可能有危险。”
“嗯。”谢缕点点头，转身继续往前走。阳光照在他靛蓝色的苗服上，泛着淡淡的光泽，他的身影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挺拔，不再像之前那样单薄。
楼观雪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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