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雨回到那间依旧弥漫着淡淡消毒水味的婚房，
反手关上房门，
背靠着冰凉的门板，
才允许自己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心脏仍在胸腔里急促地跳动，
刚才在周曼丽房间里的惊险对峙，
以及刘医生那恰到好处的“仗义执言”，
都像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她下意识地看向那张宽大的双人床。
陆嘉之依旧安静地躺着，
姿势似乎都没有变过，
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
但方知雨知道，
绝不是这样。
那碗粥，
那场及时雨般的解围……若说背后没有他的影子，
她绝不相信。
他是在帮她？还是仅仅因为王妈克扣饮食的行为，
触碰了他某个不为人知的底线？或者，
这只是一次顺水推舟的试探？
无数个疑问在她脑海中盘旋。她走到床边，
默默地凝视着他苍白的侧脸。这个男人，
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你永远不知道平静的水面下隐藏着怎样的暗流。
“谢谢。”她最终还是轻声说道，
不管他听不听得见，
这份“解围”，
她承了。
床上的人毫无反应。
方知雨不再纠结，
她的注意力很快被另一件事吸引——饥饿。从早上那碗稀粥到现在，
她几乎滴水未进，
胃里早己空空如也。
现在王妈被关了起来，
周曼丽亲口说了让厨房单独给陆嘉之做饮食，
并由她负责。这意味着，
她或许可以借此机会，
让自己也吃上一顿像样的饭。
这个念头让她精神一振。
她仔细整理了一下略显褶皱的旧外套，
确定那十一张认购证还好好地藏在贴身口袋里，
然后深吸一口气，
走出了房间。这一次，
她要去的地方是陆家的厨房。
陆家的厨房在主楼的后侧，
宽敞却显得有些陈旧。此刻己是下午，
不是正餐时间，
只有两个帮厨的婆子在角落里摘菜闲聊。
看到方知雨进来，
两人愣了一下，
交换了一个眼神，
态度不冷不热地打了个招呼：“少奶奶。”
她们显然己经听说了刚才发生的事情，
看方知雨的眼神里带着几分好奇和审视，
但更多的是一种根深蒂固的轻视。一个替嫁的冲喜新娘，
即便暂时扳倒了一个保姆，
在她们眼里也依旧没什么地位。
方知雨并不在意她们的态度，
脸上露出一个温和却疏离的笑容：“婆婆吩咐了，
以后少爷的饮食由我负责，
厨房需要单独做。”
一个稍微年长些的婆子擦了擦手，
语气平淡：“夫人刚才让管家来吩咐过了。少奶奶有什么要求？”
“少爷身体虚弱，
需要易消化又有营养的。”方知雨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
“比如烂糊的肉糜粥、蒸鸡蛋羹、鱼汤面之类的。”她报出的都是些简单又滋补的菜式。
那婆子点点头：“成，
现在就开始准备晚饭吗？”
“嗯。”方知雨顿了顿，
状似无意地补充道，
“份量稍微多做一点，
我……我看着少爷吃，
也好知道合不合口味，
下次好多注意。”她的理由找得合情合理，
脸上适当地泛起一丝红晕，
像是有些不好意思。
婆子了然地点点头，
没说什么。多做一个人的份量，
在陆家厨房不算什么事。
“对了，
”方知雨仿佛刚想起什么，
从口袋里掏出那仅有的几毛零钱，
递给那个年长的婆子，
“妈妈，
我初来乍到，
什么都不懂，
以后少爷的饮食还要多麻烦您费心。这点钱您拿着买包烟抽，
算我一点心意。”
那婆子愣了一下，
显然没想到这个看似寒酸的少奶奶还会来这一手。几毛钱不多，
但在这个年代，
也够买包不错的烟了。她的脸色瞬间缓和了不少，
假意推辞了一下，
便笑眯眯地收下了。
“少奶奶太客气了，
这都是我们该做的。您放心，
保证给少爷做得妥妥帖帖！”
另一个婆子见状，
眼神也热切了些。
方知雨知道，
这点小恩惠无法真正收买人心，
但至少能打开一个口子，
让这些人不至于刻意刁难。她需要时间在这里站稳脚跟。
她没有立刻离开，
而是借口“学习”，
留在厨房里看着婆子忙碌。她需要熟悉环境，
也需要确保给陆嘉之的食物是干净卫生的。
厨房里飘起久违的食物香气——米粥的糯香、鸡蛋羹的嫩滑、鱼汤的鲜美……方知雨的胃忍不住抽搐起来，
分泌出口水。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专注地看着婆子的操作。
大约一个小时后，
饭菜做好了。一个精致的双层食盒被装得满满当当：上层是晶莹的肉糜粥和金黄的鸡蛋羹，
下层是一碗奶白的鱼汤和几样清淡小菜。
方知雨自己则得了一碗分量十足的肉丝面和两个白面馒头。
“谢谢妈妈。”方知雨道了谢，
亲自提着沉甸甸的食盒，
端着自己的面碗，
回到了房间。
关上房门，
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她将食盒放在床头柜上，
先是端着自己的面碗，
走到角落的小桌子旁，
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热乎乎的面条下肚，
驱散了身体的寒意和饥饿感，
也让她几乎要虚脱的精神重新振作起来。这是她重生回来后，
吃的第一顿饱饭。
吃完面，
她感觉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她走到床边，
看着食盒里的饭菜，
又看了看床上“沉睡”的陆嘉之。这些精致的食物，
他显然是不会“吃”的。
她想了想，
端起那碗肉糜粥，
走到窗边，
像早上处理馒头一样，
小心地倒了一半到窗外墙根的草丛里。鸡蛋羹也用勺子挖掉一半，
和处理掉的粥混在一起。鱼汤则喝掉了小半碗。
做出他吃过一些的假象后，
她将食盒重新盖好。
然后，
她从床底下找出一个之前装杂物的旧铁盒，
仔细擦干净，
将剩下的粥、鸡蛋羹和鱼汤倒了进去，
盖上盖子，
藏回床底最深的角落。
这些食物，
就是她接下来几天的口粮。她不能再指望厨房每顿都给她带一份，
必须未雨绸缪。
做完这一切，
天色己经彻底暗了下来。窗外雨声淅沥，
房间里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
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方知雨简单洗漱了一下，
和衣躺在了那张狭窄冰冷的小床上。
身体很累，
大脑却异常活跃。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回门、与家人撕破脸、收购认购证、被刁难、又险象环生……还有那个深不可测的陆嘉之。
她翻了个身，
面朝着大床的方向，
在黑暗中睁着眼睛，
努力想看清床上那个模糊的轮廓。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伪装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他暗中究竟拥有怎样的力量？刘医生是他的人吗？他对自己这个替嫁新娘，
到底是什么态度？
一个个问题没有答案，
让她心烦意乱。
就在她思绪纷乱，
即将被睡意侵袭的时候，
一个极其低沉、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
突兀地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
“方家……”
声音嘶哑、干涩，
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
带着一种诡异的飘忽感，
却清晰地钻入了方知雨的耳朵！
方知雨浑身猛地一僵，
睡意瞬间被吓得无影无踪！她猛地屏住呼吸，
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是幻听吗？
她僵硬地躺着，
一动不敢动，
耳朵竖得尖尖的。
黑暗中，
只有窗外细密的雨声。
就在她以为刚才真的是错觉时，
那个声音又响起了，
比刚才稍微清晰了一点，
却依旧低沉得如同梦呓：
“……‘夜巴黎’……离远点……”
这一次，
方知雨听得真真切切！
声音的来源，
正是那张大床！
是陆嘉之！他在说话！他在警告她？！
巨大的震惊和恐惧攫住了她！他果然什么都知道！他甚至知道她在方家听到了“夜巴黎”，
并且察觉到了她的疑惑和试探！
他是在提醒她危险？还是警告她不要多管闲事？
方知雨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冻僵了。她死死咬着下唇，
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甚至不敢用力呼吸。
房间里再次陷入死寂，
仿佛刚才那两句话只是黑暗中滋生的幻觉。
但方知雨知道，
那不是幻觉。
那个男人，
在用这种方式向她传递信息，
也在向她展示他那无处不在的掌控力。
她就像一只不小心闯入蛛网的飞蛾，
而那只潜伏的蜘蛛，
终于开始微微振动它的丝线。
她该怎么办？假装没听见？还是……
黑暗中，
方知雨的眼睛缓缓睁开，
恐惧渐渐被一种破釜沉舟的锐利所取代。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
用同样极低、带着一丝颤抖和怯懦的声音，
向着黑暗试探地回应：
“……为、为什么？那地方……怎么了？”
她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轻轻回荡，
带着显而易见的恐惧和试探。
问出这句话后，
她屏息凝神，
全身的感官都绷紧到了极致，
等待着可能的回应，
或者……更可怕的寂静。
这一次，
黑暗中沉默了良久。
久到方知雨几乎以为他不会回答，
或者那真的只是自己的梦呓时——
那个低沉嘶哑的声音，
再次幽幽地飘来，
带着一种冰冷的嘲讽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
“……泥潭……碰了，
会死。”
话音落下，
再无动静。
只留下方知雨，
在冰冷的黑暗中，
彻骨生寒，
却又仿佛触摸到了巨大冰山那尖锐的一角。
泥潭……会死……
父亲的口袋，
周曼丽的异常，
陆嘉之的警告……所有线索似乎隐隐约约串联起来，
指向一个深不见底的阴谋漩涡。
这一夜，
注定了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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