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字,都砸在朱高炽的心头。
他的一颗心,己经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得手心全是汗。
父王……
他竟然真的自曝了身份!
这是在赌!
赌罗深这个人,值得他用燕王府上下的身家性命去赌!
朱高炽的目光,盯在罗深身上,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老师……
我的亲老师!
您可千万别犯糊涂啊!
然而,罗深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在朱棣的注视下,罗深缓缓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
然后。
他对着朱棣,深深一揖,长躬到地。
“草民罗深,参见燕王殿下。”
他的声音,平静而清晰。
“殿下雄踞北平,威震漠北,乃大明砥柱,国之藩篱。”
“深,一介书生,蒙殿下不弃,问计于草莽。”
“敢不效犬马之劳,为殿下执鞭坠镫!”
一番话,掷地有声!
朱高炽紧绷的神经,在这一瞬间松弛下来。
他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成了!
朱棣看着俯身在地的罗深,沉默了片刻。
随即,他那张不怒自威的脸上,绽放出许久未见的笑意。
他亲自上前,双手扶起罗深。
“哈哈哈哈!”
“好!”
“有先生此言,孤,如得卧龙凤雏!”
朱棣的笑声充满了力量,驱散了场中的凝重。
他拍了拍罗深的肩膀,眼神中的欣赏和满意,再也掩饰不住。
“先生,不必多礼。”
“从今往后,你我君臣相知,不必拘泥于俗礼。”
“殿下厚爱。”罗深顺势起身,不卑不亢。
“父王,恭喜父王,得遇良才!”朱高炽连忙上前,满脸喜色地拱手道贺。
“你小子!”朱棣笑骂了一句,“总算是做对了一件事!”
他转过头,再次看向那架铳车,眼中的热切又一次燃烧起来。
“先生,此物的图纸……”
“殿下随时可取。”罗深干脆利落地回答。
“好!”
朱棣大手一挥。
“回府!”
“先生,与孤同乘一车!”
……
燕王府的马车,宽大而平稳。
车厢内铺着厚厚的毛毡。
朱棣与罗深相对而坐。
朱高炽则识趣地坐到了角落。
马车缓缓启动,车轮压过石板路。
车厢内,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朱棣收起了方才的豪迈,他靠在车壁上,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膝盖,
目光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罗深则眼观鼻,鼻观心,安静地等待着。
他知道,真正的好戏,现在才刚刚开始。
不知过了多久,朱棣的声音忽然响起,低沉而沙哑。
“先生。”
“你之前说,我这王府之中,有内奸。”
罗深抬起头,迎上朱棣的目光。
“是。”
朱棣的眼神陡然锐利起来。
“是葛诚?”
这不是疑问,而是确认。
罗深心中微动,这位燕王,果然不是易与之辈。
他恐怕早就有所怀疑,只是缺少一个确凿的证据。
“是。”罗深再次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殿下上次派葛长史赴金陵公干……”
“他在金陵,见了不该见的人,收了不该收的东西。”
朱棣的瞳孔猛地一缩。
“皇帝?”
“是。”罗深平静地说道,“陛下许他,事成之后,官拜吏部侍郎。”
“吏部侍郎……”
朱棣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讽。
“好大的手笔!”
“砰!”
他一拳砸在身旁的小几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娘的!”
朱棣低声咒骂了一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孤待他不薄!他父亲当年随孤北征,死于鞑靼之手,
孤亲自为他扶棺!将他视若子侄!”
“二十年的情分!”
“就值一个吏部侍郎?!”
怒火过后,却是深深的疲惫。
这种被最亲近之人背叛的感觉,远比战场上的刀光剑影更让人心寒。
朱棣长叹一声,整个人的气势都仿佛弱了三分。
他靠在车壁上,眼神有些茫然地看着车顶的纹饰。
“先生,你说……孤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迷惘。
“孤本无意与朝廷相争,孤只想守好这北平,守好大明的国门。”
“想当年,随父皇打天下,何等快意!这江山,一刀一枪,流血拼出来的!”
“可现在……侄儿登基,一道接着一道的旨意,削藩,削藩!”
“他这是要逼死孤啊!”
“孤若束手就擒,到了金陵,便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孤不想反,可孤也不愿受辱而死!”
车厢内,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朱高炽连呼吸都放轻了,他从未见过自己的父王流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
罗深静静地听着。
他知道,这是朱棣在宣泄,也是在试探。
宣泄完心中的苦闷,朱棣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
他收敛了所有情绪,像准备发动致命一击的猛虎,盯住了罗深。
“先生。”
“孤,还有一个问题。”
“你,是北镇抚司的人吧?”
“锦衣卫坐记,奉建文之命,潜伏于燕王府,监视孤的一举一动。”
朱高炽的心,再次悬了起来。
这个问题,比之前所有的问题加起来,都更加致命!
是啊!
罗深是建文帝的人!
他为什么要帮父王?
这……这会不会是另一个圈套?一个更大的阴谋?
罗深迎着朱棣审视的目光,坦然地点了点头。
“是。”
一个字,干脆利落。
朱棣的眼神愈发深邃。
“为什么?”
“你既是建文的人,为何要助孤?”
“这火铳,这铳车,你若献给朝廷,同样是大功一件。为何,要给孤?”
这,才是最核心的问题。
这个问题不解决,朱棣便永远不可能真正地信任他。
罗深挺首了腰杆,目光清澈,首视着朱棣。
“在回答殿下这个问题之前,请容许草民先问殿下一个问题。”
“讲。”
“殿下可知,草民的出身?”
朱棣眉头微皱,摇了摇头。
罗深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草民,乃大明军户出身。”
“洪武二十一年,鞑靼犯边,草民的父亲,时任大宁卫小旗,率队于喜峰口阻击。”
“那一战,我父,我两位兄长,以及麾下五十余名弟兄,全部战死,无一生还。”
车厢内,一片死寂。
朱棣脸上的锐利和审视,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凝重。
罗深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沙哑。
“我罗家,三代从军,为大明流尽了血!”
“我之所以读书,之所以入锦衣卫,为的,不是高官厚禄,不是荣华富贵!”
“我为的,是有一天,能像我父兄一样,为国尽忠,驱逐鞑虏,
让我大明的百姓,再不受那蛮夷的欺辱!”
他话锋一转,看着朱棣。
“可是,如今的朝廷呢?”
“新皇登基,重用黄子澄、齐泰之流,
满朝文臣,只会空谈仁义道德,吟诗作赋!”
“他们裁撤卫所,削减军费,视我边军将士如无物!”
“在他们眼里,北方的威胁,远不如殿下您这位镇守国门的亲王来得大!”
“他们不懂!他们根本不懂,没了北平,没了殿下您这根定海神针,
那漠北的铁骑,旦夕之间便可饮马长江!”
“这样的朝廷,这样的皇帝,草民如何能忠?!”
罗深越说越激动。
他深吸一口气,最后看向朱棣,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草民读过殿下北征的所有战报!”
“知道殿下如何三军用命,如何身先士卒,如何将鞑靼打得望风而逃!”
“草民知道,谁才是真正能守护大明江山,守护亿万百姓的人!”
“所以,草民的忠,非为一人一姓之忠。”
“而是为这大明天下,为这天下苍生!”
“殿下,才是草民心中,值得倾力辅佐的,不世之主!”
话音落下。
朱棣定定地看着罗深,那双眼眸中,翻涌着惊涛骇浪。
许久。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沉声开口。
“好!”
“说得好!”
他看着罗深的眼神,彻底变了。
那是一种找到了同类的欣赏,一种发自内心的认可。
“忠义之士!”
朱棣一字一句地说道。
“先生,真国士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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