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静得可怕。
朱棣那句“先生，真国士也！”，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这五个字，比千军万马，比金山银山，分量更重！
罗深心中清楚，这番话说完，自己算是暂时过关了。
但他也明白，信任这种东西，不是靠几句漂亮话就能完全建立的。
尤其对方还是朱棣。
一个能隐忍数年，在所有人面前装疯卖傻，只为等待时机的狠人。
反过来说，朱棣敢在自己面前，不再掩饰他的锋芒，
这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信任。
毕竟，他没疯。
这件事要是传到南京城，传到建文帝的耳朵里，那就是板上钉钉的谋逆铁证！
这个险，朱棣冒了。
罗深知道，接下来，该自己拿出真正的干货了。
果然，朱棣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后，那股激荡的情绪缓缓平复，
取而代的，是一种渴望。
他将那几张画满了奇怪图形的草图，重新铺在了小案上。
“先生。”
朱棣的称呼，己经彻底变了。
“孤，虽然领兵多年，也见过不少军械图纸。”
“但你这图上……”
他伸出粗粝的指节，点在了一处标记上。
“这些‘甲七’、‘乙三’之类的标记，还有这些奇奇怪怪的符号，到底是什么意思？”
来了！
正戏开场了。
罗深身体微微前倾，指着图纸，神情变得专注起来。
“殿下，请恕草民斗胆，再问殿下一个问题。”
“殿下可知宋代的《营造法式》？”
朱棣一愣。
怎么又扯到书上去了？还是前朝的工部典籍。
他虽是武人，但自幼饱读诗书，自然是知道的。
“知道。规范建筑规制，统一度量，杜绝贪墨之用。”
“对！”
罗深一拍手掌。
“殿下说到了点子上！”
“为何要有《营造法式》？就是为了让天下所有的官家建筑，都有一个标准！”
“一根柱子多高多粗，一个斗拱用什么尺寸，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如此一来，不管是在应天府，还是在北平府，
工匠们拿到的图纸，都能看懂，造出来的东西，也都是一个样！”
“草民这铳车，也是一个道理。”
罗深的手指，在图纸上缓缓划过。
“这辆铳车，从车轮到铳管，再到最小的一颗螺栓，
草民一共将它拆分成了……一百六十五个零件。”
“每一个零件，草民都给了它独立的编号和尺寸。”
“图纸上标明的一切，就是标准！”
朱棣的呼吸，微微一滞。
他好像……有点明白了。
罗深没有停，继续说道。
“按照这个标准，我们造出来的第一辆铳车和第一百辆铳车，
所有零件，都可以……互换！”
“互换？”
朱棣咀嚼着这个陌生的词。
“没错，互换！”
罗深加重了语气。
“殿下设想一下，战场之上，
一辆铳车的车轮被流矢击毁，另一辆铳车的铳管炸膛了。”
“按照以往的修法，怎么办？”
“只能拖回大营，让工匠慢慢修理，十天半月，都不一定能修好。”
“这两辆铳车，在战场上，就成了废铁！”
朱棣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这确实是常态。
罗深嘴角微微上扬。
“但如果用了草民的法子呢？”
“很简单！”
“把那辆炸膛铳车的好轮子，拆下来，装到这辆坏了轮子的铳车上。”
“前后不过一刻钟的功夫！”
“一辆完好无损的铳车，就又能重新投入战斗了！”
“两堆废铁，转眼就变成了一件利器！”
“这，就是标准化的威力！”
轰！
朱棣的脑子里，仿佛有惊雷炸响！
他盯着那份图纸！
原来……原来是这个意思！
他征战半生，从未想过，军械还能这么造！还能这么用！
这己经不是一件兵器那么简单了！
这是一种全新的理念！
“不仅如此。”
罗深的声音，继续诱惑着他。
“生产，也能更快！”
“我们不需要一个工匠从头到尾造一辆车。”
“我们可以让一批工匠，专门负责造车轮。”
“另一批，专门负责造车轴。”
“还有一批，专门负责打制铳管！”
“他们只需要按照图纸，重复同一个工作，速度和精度，都会大大提升！”
“最后，再由一批工匠，将这些零件，组装起来！”
“如此一来，生产铳车的速度，能比现在快上十倍不止！”
“十倍！”
朱棣倒吸一口凉气。
他看着罗深的眼神，己经不能用欣赏来形容了。
那简首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这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罗深却没有理会朱棣的震惊。
“还有！”
“殿下，火器营和炮营的将士，
不能再是以前那样，只管放炮开火的粗鄙武夫了。”
“他们，至少要识字！”
“啥？”
朱棣好不容易跟上思路，又被罗深一句话给干蒙了。
让大头兵识字？
疯了吧！
那帮丘八，能分清左右，听懂金鼓号令就不错了，还识字？
有那功夫，多练练力气不好吗？
罗深看出了朱棣的疑惑，解释道：
“殿下，让他们识字，不是为了考功名。”
“是为了让他们能记录！”
“记录每一次开火的距离、角度、用了多少火药、天气如何、最终的落点在哪！”
“还有，武器在什么情况下，最容易出问题！
是铳管过热？还是车身震动太大？”
“这些，只有亲手操作的士兵，才最清楚！”
“他们把这些问题记录下来，我们拿回来，
加以分析，就能不断地改进我们的火器！”
“这叫……用户反馈！”
朱棣：“……”
他己经麻了。
他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
罗深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懂，但组合在一起，就变成了他完全陌生的东西。
可偏偏，他娘的，听起来还极有道理！
“不只是士兵。”
罗深似乎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中下层的军官，更要懂！”
“我们甚至可以专门建立一所军校，专门培养懂得使用和维护火器的军官！”
“他们将是未来新军的骨干！”
“我们还可以设立一个专门的衙门，草民斗胆，可称之为‘神工局’。”
“这个衙门，不理政事，不问军事，只负责一件事——研发！”
“既研发火铳、火炮这样的军国利器！”
“也研发水车、织机这样利国利民的器具！”
朱棣靠在车厢壁上，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军校……
神工局……
研发……
这些词，一个比一个怪异，一个比一个新鲜。
可就是这些怪异的东西，却为他描绘出了一幅前所未见的宏伟蓝图！
许久。
朱棣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他看着罗深，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他郑重地，对着罗深拱了拱手。
“先生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孤，受教了。”
(http://www.220book.com/book/7PKK/)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