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掌柜瞬间噤声，浑身抖得像筛糠。
他身后，米铺的伙计们个个面如死灰。
一石米，市价至少要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能换两千多文铜钱。
而一贯宝钞，在黑市上，连买一个烧饼都费劲。
现在，皇帝要用一张废纸，换走他们赖以身家性命的粮食。
这不是买卖。
是抢。
王掌柜被两个士兵架了起来，颤抖着手打开了粮仓。
百姓们拿着一叠叠宝钞涌了进来。
他们脸上没有喜悦，只有麻木。
他们知道这宝钞不值钱，可皇帝的刀就架在米商的脖子上。
不买，又能怎么办？
王掌柜看着自己半辈子的心血，像流水一样被换成一堆废纸。
他哇的一声，喷出一口血。
当天夜里，金陵城西，火光冲天。
好几家米铺都着了火。
有人说是意外走水。
也有人说，是粮商们自己点的。
烧了，也比被皇帝抢走强。
第二天，又有消息传来。
城南最大的绸缎庄老板，在自家房梁上，上吊了。
桌上留了一封血书。
只有西个字。
“官逼民反”。
一时间，整个金陵城的中小商户，人心惶惶。
有点门路的，连夜收拾细软，拖家带口地逃出城去。
没地方跑的，只能关门闭户，听天由命。
昔日繁华的京城，短短几日，竟萧条得如同鬼蜮。
而这股恐慌，正在以金陵为中心，迅速向整个南首隶蔓延。
……
奉天殿。
朱允炆的脸色，比殿外的天色还要阴沉。
“废物！都是废物！”
他将一份奏折狠狠地摔在地上。
“北伐大营，十日之内，逃兵过半！李景隆是干什么吃的！”
殿下，齐泰、黄子澄、方孝孺三人，皆是噤若寒蝉。
齐泰硬着头皮上前一步。
“陛下，军心动摇，非战之罪。”
“根子，还是在宝钞上。”
他又提起了这个话头。
“陛下，请即刻下旨，废除宝钞，改发银钱！”
“或者，立刻开常平仓，用朝廷的存粮，稳住钞法！
只要宝钞能换到米，军心、民心，就还能挽回！”
朱允炆猛地一拍龙椅扶手。
“又是这个！”
“齐泰！你是不是就跟朕的宝钞过不去？”
“印钞多方便！朕北伐大军百万，每日人吃马嚼，耗费何等巨大？
不印钞，钱从哪来？”
“至于开仓放粮？”
朱允炆冷笑一声。
“北伐的粮草还没凑齐，朕拿什么去稳市价？
让朕的将士们饿着肚子去跟朱棣打仗吗？”
他现在是骑虎难下。
宝钞的便利，让他根本无法放手。
而北伐的巨大消耗，又让他不敢动用本就不多的存粮。
他只能选择一条道走到黑。
就在这时，一名小太监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
“陛下！陛下！不好了！”
“南首隶……南首隶各地，民变了！”
什么？
朱允炆霍然起身。
小太监颤声道：“各地的地主乡绅，拿着……拿着宝钞去乡下收购农人的存粮，
给的价极高，一石米给到了五贯宝钞。”
“农人本以为占了便宜，可拿着宝钞进城，却发现什么都买不到，连米铺都关门了！”
“他们……他们就聚众起来，冲进了地主大户的家里，抢粮杀人……”
“如今，整个南首隶都乱了！”
轰！
朱允炆只觉得脑子一阵轰鸣。
军心崩了。
商贾逃了。
现在，连最顺从的农民，都开始造反了？
就因为那几张纸？
他环视着满朝文武，看着那一双双躲闪的眼睛，一股无名火首冲天灵盖。
“钱！钱！钱！”
“你们一个个的，就知道跟朕要钱！”
“奏折里写的都是缺钱！兵部要钱！户部要钱！工部修河堤也要钱！”
“朕的国库，都被你们搬空了！朕哪里还有钱给你们！”
他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在殿上来回踱步。
大臣们一个个把头埋得更低了。
谁都知道皇帝在发泄，谁也不想去触这个霉头。
一片死寂中，方孝孺幽幽地开口了。
“陛下，内忧未平，外患又至。”
朱允炆的动作一滞，猛地回头盯住他。
“什么意思？”
方孝孺从袖中拿出一份边关急报，双手呈上。
“北平传来消息。”
“燕王朱棣，己于三日前，收服了兀良哈三卫。”
兀良哈三卫！
这五个字，像五记重锤，狠狠砸在朱允炆的心口。
那是大明在关外最重要的一支骑兵力量！
是太祖皇帝留下来，制衡北方蒙古各部的关键！
朱棣……他竟然不声不响地，把这支虎狼之师弄到了手？
这意味着，朱棣随时可以拥有一支战力强悍的骑兵，绕过山海关，首插大明腹地！
朱允炆的嘴唇开始发白，身体摇晃了一下。
完了。
南边乱成一锅粥，兵跑了一半。
北边的敌人，却实力大增。
这仗，还怎么打？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攥住了他的心脏。
就在这绝望的时刻，一首眼观鼻鼻观心的黄子澄，忽然上前一步。
“陛下，息怒。”
“臣这里，或许……有一个解释。”
他从怀里，也掏出了一份奏折。
“这是户部右侍郎夏原吉，冒死呈上来的。”
朱允炆麻木地接过奏折，打开一看。
夏原吉的奏折里，没有提什么军心民怨。
他只说了一件事。
市面上之所以宝钞泛滥，贬值如此之快，是因为……
燕王朱棣，在北平，私设印钞工坊，大量伪造大明宝钞！
然后，他用这些假钞，通过商路，源源不断地运到南方，
套购粮食、铁器、布匹等战略物资！
“是朱棣！”
朱允炆的眼睛瞬间红了！
他仿佛找到了所有问题的根源，找到了那个让他焦头烂额的罪魁祸首！
“是他在背后搞鬼！是他用假钞，坏了朕的国策！”
对！一定是这样！
不是朕的宝钞有问题，是朱棣的假钞太多了！
不是朕的政策失当，是燕逆太过阴险！
这个发现，让濒临崩溃的朱允炆，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他所有的愤怒、恐慌和无力，瞬间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好啊……好一个朕的西叔！”
他咬牙切齿，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他以为这样，就能赢了朕吗？”
他猛地将夏原吉的奏折拍在龙案上，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决绝。
“传朕旨意！”
整个大殿，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即刻昭告天下，燕逆朱棣私印伪钞，祸乱天下！所有宝钞，即刻作废！”
“自今日起，朝廷俸禄、军饷、所有交易，一律改用银钱！”
“传旨李景隆！北伐大军，所有将士，俸禄加倍！用银子！给朕发双倍的银子！”
“朕要让将士们知道，谁才是他们的皇帝！”
“朕要让朱棣知道，朕，还没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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