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中军帐，只剩下他和罗深两人。
气氛，重新变得凝重。
“先生，你来得正好。”
朱棣重新坐回主位，脸上的笑意早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化不开的愁云。
他指了指自己还在渗血的胳膊。
“这济南城，真他娘的是块硬骨头！”
“本王攻了快两个月了，损兵折将，连城墙都没摸到几次。”
罗深皱眉道：“王爷，出什么事了？”
“是那个铁铉！”
朱棣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茶碗乱跳。
“一个没打过仗的山东参政，谁能想到，竟然这么难缠！”
“他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朱棣开始大吐苦水。
“此人极擅鼓动人心，城里的兵痞、百姓，
都被他忽悠得跟打了鸡血一样，死战不退。”
“他手底下还有盛庸、平安、瞿陶几个能打的。”
“前些日子，他娘的，这孙子居然给本王玩诈降！”
“城头上挂出白旗，说要献城投降，把本王骗到城门底下，
结果城墙上突然扔下来一块千斤重的铁板！”
朱棣指了指自己的头顶，心有余悸。
“要不是本王躲得快，脑袋己经开花了！”
“这也就罢了！”
朱棣越说越气，站了起来。
“本王调来了火炮，准备轰开他的城门！”
“你猜他做了什么？”
“他把太祖高皇帝的神牌，挂满了整个城头！”
“密密麻麻，到处都是！”
“他冲着本王喊，说有本事你就开炮，
看看是你燕王厉害，还是太祖高皇帝的牌位硬！”
“本王敢打自己的侄儿，敢打朝廷的兵马，可本王敢冲着我爹的牌位开炮吗？”
“这不是逼着本王当不孝子吗！”
罗深听得目瞪口呆。
这铁铉，确实是个狠人。
手段虽然不入流，但招招都打在朱棣的软肋上。
朱棣发泄了一通，颓然坐下，语气里满是疲惫。
“先生，本王不想打了。”
“这么耗下去，毫无意义。”
“本王想撤兵了。”
“撤回北平，休整一番，再图良策。”
“王爷，万万不可！”
罗深几乎是脱口而出。
他的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
朱棣猛地抬头，看向罗深。
罗深强撑着身体，站了起来，走到地图前。
“王爷，仗打到这个份上，我们己经没有退路了。”
“我们一旦从济南撤兵，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我们怕了，我们败了！”
“消息传出去，刚刚归附我们的河北、中原诸地，必然人心浮动，甚至会立刻反叛！”
“到时候，我们连北平都回不去！”
“一步退，步步退！”
“我们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大好局面，会瞬间崩盘！”
罗深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警钟，敲在朱棣心头。
朱棣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他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一时被怒火和挫败感冲昏了头。
“那你说怎么办？”
朱棣咬着牙问。
“难道就这么跟他耗下去？本王耗不起！”
“不。”
罗深摇了摇头，手指点在了地图上的“济南”二字上。
“强攻，是下策。”
“但我们可以，围！”
朱棣眉头一皱：“围？”
“对，围！”罗深眼中精光一闪，“而且是长期的围！”
“王爷请想，济南城虽大，但城中粮草几何？兵员几何？”
“他铁铉能守一个月，两个月，难道还能守一年，两年吗？”
“时间一长，城中粮草耗尽，士兵懈怠，百姓生怨，不用我们攻，他自己就先乱了！”
朱棣似乎明白了什么：“你的意思是，围点打援？”
“不只是打援。”罗深微微一笑，“我们还要分兵，去取山东其他的州县！”
“东昌、临清、馆陶……把这些地方全都打下来！”
“把济南，变成一座彻彻底底的孤城！”
“断其粮道，绝其援兵！”
“让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朱棣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眼神也越来越亮。
这个计策，好！
釜底抽薪！
但他很快又想到了一个关键问题。
“分兵之后，我们围困济南的兵力，会不会不足？”
“万一铁铉趁机突围，如何是好？”
这正是朱棣担心的核心。
“王爷放心。”
罗深仿佛早就料到他会有此一问。
“我们不需要用全部兵力去围。”
“只需将我燕军最精锐的三大营，布置在济南城外，
呈品字形驻扎，深沟高垒，互为犄角。”
“三大营不动如山，足以保证铁铉插翅难飞！”
“剩下的兵马，则由诸位将军率领，横扫山东全境！”
朱棣听得连连点头。
但他没想到，罗深的计策，还远远没有结束。
罗深压低了声音，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
“王爷，光是围城，还不够快。”
“我们还得再添一把火。”
“一把能从内部，烧垮他们的火！”
朱棣好奇道：“什么火？”
罗深缓缓吐出几个字：“流言！”
“流言？”
“对！”罗深的手指，在地图上轻轻点了点，
“王爷刚才提到，城中守将，有平安和瞿陶二人。”
“这两人，都是朝廷宿将，在军中颇有威望。”
“我们就散布流言，说平安和瞿陶，早有归顺之心，己与王爷暗通款曲，
这次死守济南，不过是为了给王爷献上山东全境，作为投名状！”
朱棣愣了一下，随即失笑。
“先生，这计策未免也太……”
他想说“幼稚”，但没说出口。
这种流言，城里的铁铉会信吗？平安和瞿陶自己会信吗？
“他们信不信，不重要。”
罗深打断了他。
“重要的是，要让一个人相信。”
“谁？”
罗深抬起头，目光望向金陵所在的方向。
“当今皇帝，朱允炆！”
朱棣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瞬间明白了罗深的意思！
“先生的意思是……”
“以朱允炆多疑猜忌的性子，这流言只要传到他耳朵里，
不管是真是假，他会怎么做？”
罗深冷冷一笑。
“他宁可错杀，也绝不会放过！”
“一旦他下旨，将平安、瞿陶二人在京的家小，满门抄斩……”
“王爷，您说，这消息传回济南城，平安和瞿陶，会作何感想？”
“城中军心，又会如何？”
“届时，铁铉就算有天大的本事，
还能压得住两个满心怨恨、一心复仇的绝望将领吗？”
“到那时，济南城，唾手可得！”
大帐之内，一片死寂。
朱棣呆呆地看着罗深，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计策……
太毒了！
也太绝了！
这根本不是在攻城，而是在诛心！
过了许久，朱棣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脸上露出一抹复杂而又兴奋的笑容。
“先生此计，虽然……是缺德了点。”
“但是！”
“本王喜欢！”
“就这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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