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燕王府辖下，一处铁匠铺。
罗深手里掂着一根刚出炉的三眼火铳，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老铁，你看看这玩意儿。”
他把火铳递给旁边的铁匠师傅。
“大明官造，神机营的标配。”
铁匠师傅接过来，入手沉甸甸的，是好铁。
“这铳，好着呢，三根铳管，轮流打，够凶悍。”老师傅是识货的。
罗深嗤笑一声。
“好个屁。”
“这叫火铳？我看叫烧火棍还差不多。”
他指着火铳尾部那个简陋的火门。
“还得用火绳点，下雨天就是个废物，刮阵大风都能给你吹熄了。”
“有效射程三十步，超过西十步，能不能打中人全看老天爷给不给面子。”
“这玩意儿上战场，不是纯纯给对面送人头吗？”
罗深的声音里满是嫌弃。
铁匠师傅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些话他可从来没听过。
官造的兵器，谁敢说半个不字？
罗深从怀里掏出一张画满了奇怪符号的图纸，在案子上一铺。
“看这儿。”
他指着图纸。
“铳管，要加长，至少加长三分之一，
这样火药才能烧得更充分，弹丸飞得才够远。”
“这里，加个护手，不然打一发，手都得烫掉层皮。”
“最关键的，是这儿。”
罗深的指尖，点在了一个精巧无比的机括结构上。
“火绳，扔了。”
“咱们用这个，燧石，扳机。”
“只要扣动扳机，火石撞击，瞬间就能引燃火药，风雨无阻！”
铁匠师傅凑过去，眼睛瞪得像铜铃。
图纸上的东西，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这……这能成吗？”
“里面这个能弹起来的小铁片是啥？”
“弹簧。”罗深吐出两个字。
“弹簧？”铁匠师傅更懵了。
罗深叹了口气，跟这时代的人解释物理原理，太费劲了。
“你就当是……一种利用特殊工艺处理过，能反复弯折、还能弹回去的钢片。”
“这东西，是燧发枪的灵魂。”
“没有它，一切都是白搭。”
铁匠师傅面露难色：
“罗先生，您说的这个弹……弹簧，小老儿别说做了，听都没听过。
这寻常的铁，一掰就断，哪能弹回去啊？”
罗深点了点头。
他知道问题在哪。
钢材不行。
这个时代的炼钢技术，造不出合格的弹簧钢。
看来，得亲自下场了。
……
燕王世子府，书房。
朱高炽最近的日子过得很有规律。
每天一个时辰，跟着罗深在演武场上扎马步，练呼吸。
另一个时辰，听罗深讲些闻所未闻的“歪理邪说”。
虽然累得像条狗，但朱高炽发现，自己这身虚胖的肉，好像真的结实了点。
最重要的是，自从那天罗深点破了“明暗双谍”的计策后，
父王那边正在暗中布置，准备将计就计。
这让朱高炽对罗深的看法，彻底改观。
这家伙，不只是个嘴炮。
他有真东西。
所以，当罗深提出要一笔钱，还要几个人手，说要改良军械时，
朱高炽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他没有多问。
他知道罗深在做什么。
他也知道，自己派去“伺候”罗深的小太监，
每天都会把罗深的一举一动，事无巨细地汇报给自己。
“殿下。”
罗深的声音把他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何事？”朱高炽放下手中的书卷。
罗深搓了搓手，脸上带着点不好意思的笑容。
“那个……臣想跟您再要点东西。”
“说。”
“钱，还有煤，大量的煤和铁矿石。”罗深狮子大开口。
朱高炽眉头一挑：“你要那些东西做什么？上次给你的钱还不够？”
“不够，远远不够。”罗深把手一摊。
“殿下，您想不想看一种，能彻底改变战争形态的武器？”
“一种……能让一个普通士卒，在百步之外，射杀披着重甲的骑士的武器？”
朱高炽的心，猛地一跳。
百步之外，射穿重甲？
这怎么可能！
“你此话当真？”
“当真。”罗深一脸笃定，“但前提是，我需要炼出一种全新的钢材。”
“我需要建一座高炉，用一种全新的炼钢法，才能造出我需要的东西。”
“殿下，这是我的投名状。”
“成了，燕王府就多了一把足以撼动天下的利器。”
“败了，不过是损失些许钱财。”
“这笔买卖，怎么算都划算，不是吗？”
朱高炽盯着罗深看了许久。
这个人的眼睛里，有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自信。
“好。”
朱高炽缓缓吐出一个字。
“钱和人，我给你。”
“但，我只有一个要求。”
“我要亲眼看到你说的那种武器。”
罗深笑了。
“一言为定！”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就是要用实打实的成果，把朱高炽，把整个燕王府，都绑上自己的战车。
……
郊外，一处废弃的采石场。
罗深指挥着几个工匠，用耐火砖和黏土，垒起了一座半人多高的小型高炉。
这玩意儿，是后世土法炼钢的简化版。
但在大明这个时代，己经是降维打击了。
朱高炽派来的那个小太监，每天就蹲在不远处，揣着手，看着罗深他们忙活。
看着他们把黑乎乎的煤块和红色的铁矿石一层一层地装进炉子里。
看着罗深拉动那个巨大的风箱。
呼——
呼——
风箱鼓动，烈火熊熊。
炉内的温度在节节攀升。
小太监不懂这些，他只觉得这个罗先生，越来越神神叨叨了。
不像个读书人，倒像个痴迷方术的道士。
几天后。
罗深终于炼出了第一炉合格的高碳钢。
经过反复的锻打、淬火、回火……
一片充满了韧性和弹性的钢片，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弹簧，成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
有了弹簧，燧发机括的组装便水到渠成。
一杆崭新的，通体黝黑，比寻常三眼火铳长出一大截，
带着护手和精巧扳机的新式火器，躺在了工作台上。
罗深给它取了个名字。
燧发三眼鸟铳。
但这还没完。
武器有了，还得有匹配的弹药。
罗深又开始捣鼓起了火药。
他改良了火药的配方，利用酒精提纯了硝石，改变了颗粒形态。
这天。
罗深神神秘秘地把那个监视他的小太监叫到了跟前。
“小李子。”
小太监一个激灵：“罗先生，您有何吩咐？”
罗深递给他一个油纸包，里面是黑色的颗粒状火药。
又递给他一根长长的引线。
“看到前面那堵墙了吗？”罗深指着不远处一堵废弃的夯土墙。
“看到了。”
“你，去，把这个纸包放在墙根下，把引线拉出来。”
小太监虽然不解，但还是照做了。
“做完了，罗先生。”
“好。”罗深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就跑。
一边跑还一边喊：“快！点着引线！然后赶紧跑！能跑多远跑多远！”
小太监都懵了。
这罗先生又是唱的哪一出？
但他不敢违抗，哆哆嗦嗦地掏出火折子，点燃了引线。
“呲——”
火花顺着引线飞快地向纸包窜去。
小太监吓得魂飞魄散，也跟着掉头就跑。
他刚跑出十几步！
只听身后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轰隆！！！”
整个大地都仿佛震动了一下！
一股气浪从身后猛地推来，首接把他掀了个跟头。
他顾不上疼痛，连滚带爬地回头看去。
然后，他看到了这辈子都忘不了的一幕。
只见刚才那堵半人多厚的夯土墙，中间赫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窟窿！
烟尘弥漫，碎土飞溅。
那面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兽，狠狠地啃了一口！
小太监张大了嘴巴，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这是什么动静？
天雷吗？！
……
燕王世子府。
小太监连滚带爬地冲进书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殿下！殿下！不好了！”
朱高炽正看着书，被他吓了一跳。
“慌什么！出什么事了？”
“罗……罗先生他……他会妖法！”小太监的声音都在发颤。
他语无伦次地将下午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就那么一个小纸包，就一声响，那堵墙……那堵墙就塌了啊！”
“那动静，比打雷还响！地都跟着晃！”
“罗先生还让奴婢快跑，他自己跑得比谁都快！”
朱高炽听着听着，手里的书卷，不知不觉地滑落到了地上。
他猛地站了起来。
脸上，是前所未有的震惊。
一个小纸包，炸塌了一面夯土墙？
他快步走到小太监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肩膀。
“此事，还有谁看见了？”
“没……没了！那地方偏僻得很，
就奴婢和罗先生，还有他带的两个工匠！”
朱高炽松了口气。
他的心脏在胸膛里疯狂地跳动着。
他想起了罗深那天说的话。
一种能改变战争形态的武器。
一个能让普通士卒，射杀重甲骑士的武器。
他之前还半信半疑。
现在，他信了。
能炸塌夯土墙的火药，若是装进铳管里，威力该有多大？！
这个罗深，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备马。”
朱高炽的声音有些嘶哑。
“本世子，要亲自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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