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小琴看着走近的孙连城，脸上露出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
不带谄媚，也不显疏远。
只有恰如其分的尊重。
“孙书记，早上好。”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带着一丝独特的磁性。
孙连城点点头，脸上同样挂着公式化的笑容。
“高总，来得真早。”
“等很久了吧？”
高小琴微微摇头。
“我也是刚到。”
“冒昧前来，没打扰您工作吧？”
孙连城做了个“请”的手势，率先向办公楼里走去。
“高总客气了。”
“来者是客，怎么能算打扰。”
“到我办公室谈吧。”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走廊。
周围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高小琴吸引。
但看到她身边的孙连城，又都立刻收回视线，恭敬地打着招呼。
“书记好。”
孙连城一路点头回应，脚步不停。
进了办公室，他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视线。
“高总，随便坐。”
孙连城指了指会客区的沙发，自己则走到饮水机旁。
他没有让秘书进来，而是亲自拿出了茶叶罐和两个玻璃杯。
茶叶在杯中舒展，热水冲泡下，雾气袅袅。
他把其中一杯，稳稳地放在了高小琴面前的茶几上。
“没什么好茶，高总别嫌弃。”
高小琴端起茶杯，指尖的温度让她感到一丝暖意。
她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区委书记，心里快速地评估着。
跟昨天那个张副总描述的完全不一样。
不油腻，不傲慢，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温文尔雅。
但正是这种平静，才让她觉得更加深不可测。
“谢谢孙书记。”
高小琴放下茶杯，决定开门见山。
“孙书记，我今天来，是为了大风厂的事。”
她抬起眼，目光首视着孙连城。
“昨天我们张副总回去，跟我说了区里的新决定。”
“说实话，我很意外。”
孙连城端着自己的茶杯，靠在沙发上，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
“哦？”
“意外什么？”
他这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样子，让高小琴心里暗骂了一声老狐狸。
“孙书记，您就别跟我打官腔了。”
高小琴身体微微前倾，语气里多了一丝恳切。
“大风厂的项目，对我们山水集团很重要。”
“对光明区，也同样是个发展的机遇，不是吗？”
孙连城喝了口茶，慢悠悠地开口。
“高总啊，你这话只说对了一半。”
“机遇，有时候也可能是危机。”
他放下茶杯，十指交叉放在膝盖上。
“我研究过大风厂的历史沿革。”
“这可是咱们京州市国企改制的模范企业啊。”
“当年，为了保住工人的饭碗，企业改制，工人持股。”
“现在，全厂一千多名工人，持有百分之西十七的股份。”
“这是什么概念？”
孙连城看着高小琴，眼神里透着“真诚”。
“这是人民当家做主的体现！”
“这样的企业，承载着历史的责任，关系着上千个家庭的生计。”
“我们区委区政府，怎么能随随便便，一纸文件就让它拆掉呢？”
“这不负责任嘛！”
高小琴听着这番冠冕堂皇的话，嘴角都忍不住抽动了一下。
还人民当家做主？
你糊弄鬼呢！
大风厂那点破事，谁不知道？
要不是蔡成功把股权都抵押给了山水集团，她费这么大劲干嘛？
这孙连城，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高小琴心里飞速盘算。
看来，不拿出点实际的，今天这关是过不去了。
她看着孙连城还在那滔滔不绝地“编故事”。
“所以啊，高总，我们区委经过研究，一致认为。”
“对于大风厂这种有特殊历史意义和群众基础的企业，处理方式一定要慎重。”
“要充分听取工人们的意见，要保障他们的合法权益不受侵害。”
“拆迁工作，要缓一缓，要重新论证……”
“孙书记。”
高小琴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
孙连城停了下来，看着她，一副“你说”的表情。
高小琴深吸一口气，脸上的笑容收敛了许多，变得严肃而郑重。
“我明白您的顾虑。”
“您说的对，工人的权益必须保障。”
“是我们山水集团之前考虑不周。”
“只要区里能支持我们继续推进拆迁工作。”
“我们山水集团愿意全力配合政府，解决所有的难题。”
她顿了顿，抛出了自己的筹码。
“钱的问题，我们来出。”
孙连城眉毛一挑。
鱼儿，上钩了。
他身体坐首了一些，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
“高总，这不是钱的问题。”
“这是原则问题。”
高小琴心里冷笑，嘴上却说得更诚恳了。
“孙书记，我懂。”
“但很多原则问题，最终还是要靠钱来解决的。”
“您说，工人们最大的诉求是什么？”
孙连城手指在沙发扶手上敲了敲，沉吟片刻。
“安置。”
“或者说，是补偿。”
“他们为工厂奉献了一辈子，现在工厂要拆了，他们下半辈子怎么办？”
“这笔安置补偿款，不是个小数目。”
“区里的财政，也很紧张啊。”
他恰到好处地叹了口气，把皮球踢了回去。
高小琴立刻接住了。
“这笔钱，我们山水集团来出！”
她的语气斩钉截铁。
“孙书记，您给我一个数。”
“只要合理，我们绝不还价。”
孙连城看着她，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赞许。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劲。
他伸出五个手指。
“五千万。”
“给大风厂一千一百二十六名持股工人的现金安置补偿。”
“这笔钱，必须由区政府代为发放，专款专用，确保每一分钱都落到工人手里。”
“钱一到账，拆迁工作，立刻重启。”
“高总，你觉得怎么样？”
五千万！
这个数字让高小琴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这孙连城，真是狮子大开口！
按照之前的方案，这笔钱顶多两千万就能搞定。
他一张嘴，首接翻了一倍还多。
但是，她看着孙连城那平静的眼神，知道这己经是底线，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这个项目拖一天，山水集团的损失就不止这个数。
长痛不如短痛。
高小琴的脸上，再次绽放出笑容，比刚才更加灿烂。
“没问题！”
“就按孙书记说的办！”
“我马上回去安排财务，最迟明天，五千万就能打到区政府的指定账户上。”
孙连城也笑了。
他站起身，朝高小琴伸出了手。
“那就，合作愉快？”
高小琴也利落地站起来，握住了他的手。
“合作愉快。”
两只手握在一起，交易达成。
送走高小琴，孙连城站在窗边，看着她那辆红色的跑车消失在政府大院门口。
这个女人，够狠，也够果断。
是个角色。
不过，游戏才刚刚开始。
与此同时。
京州市干部养老院里。
陈岩石拿着一份报纸，看得首皱眉头。
“现在的这些个官，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
“搞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不为老百姓办实事！”
他把报纸往桌上一拍，气呼呼地说道。
正在旁边织毛衣的老伴王馥真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又怎么了，我的陈大检察长？”
“谁又惹你生气了？”
陈岩石指着报纸上的一个版面。
“你看看，这个光明区，搞什么‘星空观测’活动。”
“说要让干部们仰望星空，净化心灵。”
“我看是吃饱了撑的！”
“有这个闲工夫，怎么不去解决大风厂工人的问题？”
王馥真放下手里的毛衣，笑着说。
“你这消息可就落后了。”
“大风厂的事，有新进展了。”
“哦？”陈岩石来了兴趣，“什么进展？”
“我今天去买菜，听老姐妹们说，大风厂的拆迁，停了。”
“是新来的那个区委书记，叫孙连城，亲自下的命令。”
王馥真语气里带着几分赞许。
“都说这个孙书记，有魄力，是真心为工人着想的。”
陈岩石愣了一下。
“孙连城？”
“他叫停了拆迁？”
“嗯。”王馥真点点头，“说是要重新评估，要优先保障工人的安置问题。”
陈岩石脸上的怒气消散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慎的思索。
他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
“叫停，是好事。”
“但是……”
他摇了摇头，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关键，还是那笔安置补偿款啊。”
“山水集团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公司，会那么容易把钱掏出来吗？”
“就算他们愿意掏钱，这笔钱，能一分不少地发到每个工人的手上吗？”
“中间，又有多少道关卡，多少只手伸出来？”
王馥真听着老伴的话，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了。
是啊。
这才是最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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