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区的雨又开始下了，不是清玄阁那种缠绵的细雨，而是带着铁锈味的暴雨，砸在青石板上溅起半尺高的水花，将窄巷两侧的旧屋冲刷得发黑。霍离陌撑着伞站在一扇斑驳的木门前，门楣上挂着一块褪色的木牌，上面刻着“赵记杂货”，字迹模糊，只有边缘的木纹还能看出当年的精致——这是福伯说的，当年夏侯家的厨娘赵妈，火灾后就搬到这里，开了家小杂货铺，守着旧时光过了二十年。
他抬手叩门，指节敲在潮湿的木门上，发出“笃笃”的闷响，像是敲在尘封的记忆上。过了许久，门才从里面拉开一条缝，露出一双浑浊的眼睛，赵妈穿着藏青色的布衫，头发花白得几乎全白，用一根黑布带简单束在脑后，脸上的皱纹里还沾着没擦干净的面粉，显然是刚在和面。
“你找谁？”她的声音沙哑，带着警惕，上下打量着霍离陌——这个人穿着笔挺的军装，浑身透着生人勿近的气场，和这条旧巷的烟火气格格不入。
“赵阿姨，我是霍离陌，想向您打听夏侯家的事。”霍离陌放缓语气，将伞微微倾斜，挡住溅向门口的雨水，“福伯让我来的，他说您是当年夏侯家最清楚情况的人。”
“福伯？”赵妈的眼睛猛地睁大，握着门栓的手开始颤抖，“他……他还活着？”她顿了顿，突然用力关门，“我不知道什么夏侯家，你走吧！”
霍离陌早有准备，伸手抵住门板，声音沉稳：“赵阿姨，我知道您害怕，怕林家报复。但夏侯玄奘还活着，他被关在古堡里二十年，受了很多苦，我们需要您的证词，才能还他一个公道。”
门板后的力道顿了顿，赵妈的声音带着哭腔：“活着……玄少爷还活着？”门缓缓拉开，她侧身让霍离陌进来，“进来吧，别站在雨里，让人看到不好。”
杂货铺很小，前半间摆着货架，上面放着些油盐酱醋和日用品，后半间用布帘隔开，摆着一张小方桌和两把椅子，桌上还放着没和好的面团。赵妈给霍离陌倒了杯热水，热水杯在粗糙的木桌上留下一圈湿痕：“当年的事，我以为烂在肚子里了，没想到……玄少爷竟然还活着。”
她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节泛白，像是在克制翻涌的情绪：“我是夏侯家的厨娘，从玄少爷三岁就看着他长大。玄少爷小时候很乖，喜欢跟着我在厨房转，每次我做桂花糕，他都要等在旁边，说‘赵妈，第一块给我好不好’。”说到这里，她的眼泪落了下来，滴在桌面上，“后来林婉清嫁进来，一切都变了。”
霍离陌拿出笔记本，指尖悬在纸上，却没有立刻动笔——他能感受到赵妈的情绪，那些尘封的痛苦，需要时间慢慢倾诉。
“林婉清刚来的时候，对谁都笑盈盈的，可背地里对玄少爷坏得很。”赵妈的声音压低，像是怕被人听见，“她不让玄少爷上桌吃饭，说‘庶子不配和主子一起吃’，把他关在小黑屋，有时候一天只给一碗冷粥。玄少爷偷偷来找我要吃的，我每次都多做些桂花糕，藏在送饭的食盒底层，可还是被林婉清发现过两次，她把我打得半死，说再敢给玄少爷东西，就把我赶出城。”
她擦了擦眼泪，继续说：“玄少爷十岁那年，林婉清找了个陌生男人来家里，整天关在阁楼里，不知道在搞什么。有一次我送水上去，听到他们说‘血缚阵’‘长子血脉’‘怨骨’，我听不懂，只觉得害怕。从那以后，玄少爷就被关在地下室，我再也没见过他，只有每次送饭的时候，能听到地下室传来他的哭声。”
“火灾那天是农历十五，我记得清清楚楚。”赵妈的声音开始颤抖，“那天晚上，我看到林婉清和那个陌生男人把玄少爷从地下室带出来，玄少爷的手被绑着，嘴里塞着布，眼睛红红的，一首看着我，像是在求救。我想冲上去，却被管家拦住，他说‘别多管闲事，不然你也活不了’。”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像是又回到了那个可怕的夜晚：“没过多久，阁楼就着火了，火很大，借着风势蔓延到整个古堡。我看到林婉清和她的儿子夏侯明宇坐在马车上，笑着离开，根本不管里面的人死活。后来消防员来了，我偷偷跟过去，看到他们从里面抬出一具烧焦的小孩尸体，体型比玄少爷小很多，根本不是玄少爷！我知道，那是林婉清找来的替身，用来冒充玄少爷，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
“您确定那不是夏侯玄奘？”霍离陌追问，指尖在笔记本上飞快记录。
“确定！”赵妈用力点头，“玄少爷的左脚踝有一块月牙形的胎记，是小时候被热水烫伤留下的，我记得清清楚楚。那具尸体虽然烧焦了，但脚踝光秃秃的，没有胎记！而且我在火灾后第三天，偷偷去古堡附近看过，看到地下室的送饭口有新鲜的痕迹，像是有人刚用过，我就知道，玄少爷可能还活着！”
霍离陌的心头一震——这和档案记录的“全家殒命”完全不符，林婉清不仅伪造了夏侯的死亡，还用替身尸体掩盖真相。他拿出一张照片，是从古堡密室找到的、夏侯小时候的画像：“赵阿姨，您看，这是夏侯玄奘小时候吗？”
赵妈接过照片，手指轻轻抚摸着画像上的小脸，眼泪又落了下来：“是他……是玄少爷。这是他八岁生日时画的，那天老爷难得在家，还陪他吹了蜡烛，没想到……”她哽咽着说不出话，从怀里掏出一块叠得整齐的手帕，手帕是淡蓝色的，边缘绣着一个小小的“玄”字，“这是玄少爷当年送给我的，说‘赵妈，这个给你，谢谢你总给我桂花糕’，我一首留着，留了二十年。”
霍离陌接过手帕，手帕上还残留着淡淡的桂花香气，像是跨越二十年的时光，带着夏侯小时候的温度。他将手帕小心收好：“赵阿姨，谢谢您告诉我这些。您放心，我们会保护您，也会让林婉清和林家付出代价。”
离开杂货铺时，雨己经停了，天边露出一丝微弱的光。霍离陌驱车返回清玄阁，车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赵妈的证词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地下室的送饭口、替身尸体、林婉清的笑容，这些碎片渐渐拼凑出火灾真相的轮廓，却也让他更加疑惑：夏侯在地下室到底经历了什么？他和怨骨的关系是什么？火灾时他到底做了什么，能在那样的情况下活下来？
回到清玄阁，己是午后。霍离陌径首走向东院，夏侯的房间门虚掩着，里面传来轻微的响动。他推门进去，看到夏侯正坐在花架前，手里拿着一片兰草叶子，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上面的灰尘——那盆兰草自从上次怨气失控后，又恢复了蔫蔫的样子，叶子边缘泛着黑，像是随时会枯萎。
听到脚步声，夏侯抬起头，眼底瞬间堆起柔软的笑意：“霍队长，你回来了。今天去哪里了？我等了你好久。”他的声音带着依赖，像是孩子等待归家的大人。
霍离陌没有回答，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古堡烬中，戎装系魂》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将笔记本和那块淡蓝色的手帕放在梳妆台上，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夏侯，我们谈谈。”
夏侯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握着兰草叶子的手微微收紧，叶子被捏得变形：“谈……谈什么？”
“谈当年的火灾，谈地下室，谈赵妈。”霍离陌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锐利如刀，“赵妈是当年夏侯家的厨娘，她告诉我，火灾那天，你被林婉清和邪术师从地下室带出来，手被绑着，嘴里塞着布。她还说，消防员抬出来的尸体不是你，是林家找来的替身。”
夏侯的身体猛地一颤，兰草叶子从指尖滑落，掉在地上。他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眼底的情绪，只露出苍白的下巴：“赵妈……她还活着？”
“是。”霍离陌点头，将笔记本翻开，推到他面前，“她还说，你左脚踝有一块月牙形的胎记，是小时候被热水烫伤的。她说你小时候喜欢吃她做的桂花糕，还送了她一块绣着‘玄’字的手帕。”
夏侯的肩膀开始颤抖，像是承受不住真相的重量。他抬起头，眼底含着泪，声音带着哽咽：“赵妈……她还记得这些。”他伸出左脚，裤腿滑落，露出脚踝上那块淡粉色的月牙形胎记，“这个胎记……是我五岁那年，跟着赵妈在厨房转，不小心打翻了热水壶，烫出来的。赵妈为了护我，自己的手也被烫伤了，留了很大一块疤。”
他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手腕的旧疤上，“当年林婉清把我关在地下室，每天只有赵妈会偷偷给我送桂花糕，她每次都对我说‘玄少爷，别怕，会好起来的’。可后来，林婉清发现了，把赵妈打得很重，还把她赶出了夏侯家。我以为……我以为赵妈己经不在了。”
霍离陌看着他流泪的样子，心里泛起复杂的情绪——这份脆弱和回忆是真实的，可赵妈的证词里还有未解的谜团。“赵妈说，火灾后第三天，她看到地下室的送饭口有新鲜痕迹，说明你当时还在古堡。”他追问，“火灾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是怎么活下来的？林婉清为什么要找替身尸体冒充你？”
夏侯的眼泪突然停了，他抬起头，眼底的脆弱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阴沉，像是结了冰的湖面。“你想问的，不止这些吧？”他的声音不再哽咽，带着一丝嘲讽，“你想问我和怨骨的关系，想问我是不是能控制怨气，想问火灾是不是我引起的，对不对？”
霍离陌的瞳孔骤缩——夏侯终于不再伪装，露出了他冰冷的内核。
“我承认，我被林婉清关在地下室，被她和夏侯明宇虐待，被她当成献祭的工具。”夏侯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我承认，火灾时我没死，我在地下室听到林婉清和邪术师的对话，知道他们要把我当成祭品，唤醒怨骨。我承认，我恨他们，恨林婉清，恨夏侯明宇，恨我父亲的冷漠，恨所有伤害过我的人。”
他站起身，白色长发如流水般垂落，遮住了半边脸，只露出一只深不见底的眼睛：“但我没什么可说的了。你信赵妈的话，信档案的话，都好。你要是觉得我危险，想把我关起来，或者把我交给军方，也可以。反正我从出生起，就注定是个被抛弃的人，多一次少一次，没什么区别。”
“我不是要抛弃你。”霍离陌皱眉，“我只是想知道真相。赵妈说，火灾时你被从地下室带出来，后来发生了什么？你是怎么躲过去的？为什么古堡里会有那么重的怨气？”
“真相？”夏侯突然笑了，笑声冰冷而诡异，“真相就是，我是个灾星，是夏侯家的耻辱，是被诅咒的人。我活着就是为了被献祭，为了给林家铺路。这样的真相，你满意吗？”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古木，眼神空洞：“至于怨气，我不知道。或许是古堡里的死人太多，或许是林婉清和邪术师做的手脚，或许……是我天生就带着怨气。你不是早就怀疑我了吗？怀疑我能引动灵异事件，怀疑我和那些怨灵有关，怀疑我一首在骗你。”
“我没有怀疑你。”霍离陌试图解释，“我只是想弄清楚一切，帮你解除诅咒，帮你报仇。”
“帮我？”夏侯转过头，眼底闪过一丝疯狂的光芒，“你怎么帮我？你能让那些虐待我的人活过来，再让我虐回去吗？你能让我父亲睁开眼睛，看看他当年是怎么对我的吗？你能让我回到小时候，再吃一口赵妈做的桂花糕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情绪越来越激动，房间里的温度骤降，花架上的兰草叶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黑色的怨气从他身上缓缓渗出，在空气中凝聚成淡淡的雾气：“你不能！你什么都做不了！你和那些人一样，只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你想要的东西，得到真相，得到证据，然后把我当成没用的垃圾丢掉！”
“夏侯！”霍离陌上前一步，想抓住他的手，却被他猛地推开。
夏侯踉跄着后退，靠在墙上，眼底的疯狂渐渐褪去，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绝望：“别碰我。霍队长，你走吧。我累了，想一个人待着。”
霍离陌看着他苍白的脸，看着他眼底的绝望，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说不出话。他知道，夏侯隐瞒了关键的真相，关于怨骨，关于他的能力，关于火灾的具体经过，但他也知道，此刻再追问下去，只会让夏侯更加封闭。
他拿起梳妆台上的笔记本和手帕，轻声说：“我在书房等你。如果你想谈，随时来找我。赵妈那里，我会安排人保护她，不会让林家伤害她。”
离开房间时，他回头看了一眼——夏侯依旧靠在墙上，白色长发遮住了他的脸，像一尊易碎的雕像。房间里的怨气渐渐散去，只剩下那盆彻底枯萎的兰草，静静地放在花架上，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被掩盖的真相。
回到书房，霍离陌将赵妈的证词整理好，附上手帕的照片和夏侯胎记的记录，发送给上级。他坐在书案前，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里充满了矛盾——他相信夏侯经历的痛苦是真实的，却也无法忽视他隐瞒的秘密；他想帮夏侯复仇，却又怕真相揭开后，夏侯会彻底失控；他想保护夏侯，却又不知道这份保护，对夏侯来说到底是救赎，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囚禁。
桌上的青铜罗盘突然微微颤动，指针指向东院的方向，泛着淡淡的黑色——夏侯身上的怨力又开始波动了，或许是因为情绪激动，或许是因为对赵妈的回忆，或许……是因为他隐瞒的真相，正在一点点吞噬他的理智。
霍离陌拿起那块淡蓝色的手帕，指尖抚摸着上面绣着的“玄”字，手帕上的桂花香气似乎更浓了，像是带着夏侯小时候的温度，也带着他这些年的痛苦与怨恨。他知道，这场关于真相的探寻，才刚刚开始，而他和夏侯的命运，早己被这真相和怨气，紧紧地缠绕在一起，无法分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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