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默的葬礼在清玄阁后的竹林里举行，细雨连绵了整整三天，将青石板路浸得发亮，也把空气中的檀香和悲伤压得沉甸甸的。夏侯站在竹林边缘的回廊下，白色长袍被雨雾沾得泛潮，长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像极了一幅被水洇湿的古画。他的目光死死锁着不远处的霍离陌——那人穿着笔挺的军装，肩线绷得笔首，正弯腰将李默的军功章放进骨灰盒，指尖的动作轻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珍宝。
“队长，军方的人还在等着汇报。”张磊的声音带着沙哑，他拍了拍霍离陌的肩膀，“李默的家人那边，也需要你去安抚。”
霍离陌点头，首起身时，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抬头望向回廊的方向，恰好与夏侯的目光撞在一起——那双总是带着脆弱的眸子，此刻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像在等他走过去，等他像从前那样，用掌心的温度驱散他周身的阴冷。
可霍离陌只是顿了顿，便转身跟着张磊往书房走。李默的牺牲像一根刺，扎在他心头，也扎在他对夏侯的“信任”里——如果不是为了保护夏侯、追回被抢走的《血缚录》，李默不会死；如果不是自己对夏侯的“心软”，没有加强对物证的看管，邪术师也不会有机可乘。他需要时间处理后事，需要向军方解释牺牲的原因，更需要冷静下来，重新评估夏侯这个“危险源”的边界。
回廊下的夏侯，看着霍离陌转身的背影，眼底的期待瞬间碎成了冰碴。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悬在半空，黑色的怨力无意识地逸出，将廊下的雨丝凝成细小的冰珠，“嗒嗒”地砸在青石板上，像极了他此刻的心跳——慌乱，又带着被抛弃的恐慌。
“夏侯先生，雨大了，回房吧。”守在回廊口的守卫轻声提醒，手里撑着一把油纸伞，却不敢靠得太近——自李默牺牲后，夏侯周身的怨力变得愈发阴晴不定，有时安静得像团影子，有时又会突然溢出，将身边的东西冻上一层白霜。
夏侯没有动，只是盯着霍离陌消失的书房方向，指尖蜷缩成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想起昨夜霍离陌守在灵堂时的样子——那人坐在李默的遗像前，一夜未睡，眼底的红血丝像蛛网般蔓延，却没回头看他一眼。那时他就坐在灵堂外的台阶上，白色长袍沾了满地的湿泥，可霍离陌始终没叫他进去，也没问他冷不冷。
“他是不是……要丢下我了？”夏侯的声音轻得像雨丝，只有自己能听见。从古堡被他找到的那天起，霍离陌的掌心、他的军装、他说的“我会保护你”，就成了他黑暗世界里唯一的光。可李默的死，像一道裂缝，让那道光开始变得模糊——霍离陌看他的眼神里，多了警惕，多了距离，少了从前的怜惜。
他不能失去这道光。绝对不能。
当天下午，霍离陌处理完李默家人的安抚工作，刚回到清玄阁，就被守在门口的夏侯拦住了。少年站在书房门口的阴影里，白色长发垂落在胸前，手里攥着一件叠得整齐的军装外套——那是霍离陌昨天落在灵堂的，此刻外套的领口处，被缝上了一朵小小的桂花刺绣，针脚歪歪扭扭，却绣得异常认真。
“霍队长，你的外套。”夏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将外套递过去时，指尖故意碰了碰霍离陌的手背——冰凉的触感让霍离陌下意识地缩了缩手，这细微的动作，瞬间让夏侯的脸色更白了。
“谢谢。”霍离陌接过外套，指尖碰到领口的刺绣，动作顿了顿。他认得这桂花图案——夏侯日记里写过，赵妈给他做的桂花糕模具上，就是这样的花纹。
“我……我看它破了，就想补一补。”夏侯低下头，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底的情绪，“如果绣得不好，你别扔……”他故意示弱，故意提起“扔”这个字——他知道霍离陌心软，知道他不会对这样的自己说重话。
霍离陌看着他垂头的样子，心头的沉重又添了几分。他不是看不出夏侯的刻意，可那双攥着衣角的手、微微颤抖的肩膀，又让他无法说出指责的话。“绣得很好。”他最终还是说了句软话，将外套搭在臂弯里，“我还要和苏先生讨论《血缚录》的线索，你先回房休息。”
“我也想一起听。”夏侯猛地抬头，眼底泛起一层水光，“我知道《血缚录》里的字，我能帮你们解读……霍队长，别把我一个人留在房间里，那里好黑，我怕……”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身体微微发抖，像极了当年被林婉清关在小黑屋时的样子。霍离陌看着他眼底的恐惧，想起苏清鸢说的“怨种会放大最害怕的情绪”，终究还是松了口：“别出声，待在旁边就好。”
夏侯立刻点头，像只得到许可的小兽，紧紧跟在霍离陌身后，白色的衣摆扫过青石板，留下一串细碎的痕迹。他知道，只要能待在霍离陌身边，只要能让他看到自己的“有用”，霍离陌就不会丢下他。
书房里，苏清鸢正对着摊开的《血缚录》皱眉，青铜罗盘放在书页旁，指针指着“双生献祭”的章节，微微颤动。见霍离陌带着夏侯进来，她抬头看了两人一眼，眼底闪过一丝复杂，却没说什么，只是将罗盘往旁边挪了挪，给夏侯空出一个位置。
“根据最新解读的内容，怨骨应该藏在古堡地脉的最深处，那里有一个天然的溶洞，是夏侯家先祖用来镇压怨骨的地方。”苏清鸢指着书页上的地形图，“但要进入溶洞，必须通过‘血缚阵’的三道门，每道门都需要双生血脉的印记——也就是你和你弟弟的血脉，才能打开。”
霍离陌点头，刚想说话，就见夏侯突然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罗盘的指针。下一秒，原本稳定的指针突然疯狂旋转，发出“嗡”的震响，书页上的血色字迹也开始变得模糊，像是被什么东西干扰了。
“怎么回事？”霍离陌立刻按住夏侯的手，阻止他继续触碰罗盘——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夏侯指尖逸出的怨力正顺着罗盘蔓延，刻意干扰着指针的方向。
夏侯被他按住手，身体猛地一颤，立刻收回手，眼底满是惊慌：“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的手好冷，好像不受控制……”他说着，眼泪就顺着脸颊滑落，滴在书页上，将模糊的字迹晕得更开，“霍队长，我是不是又做错事了？是不是因为我，你们才解不开线索？”
苏清鸢看着书页上被泪水晕开的字迹，眉头皱得更紧，却没戳破——她能看出，夏侯的怨力波动是刻意的，他就是想打断他们的讨论，想让霍离陌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他身上。可看着夏侯那副脆弱的样子，再想想他的遭遇，她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霍离陌看着夏侯流泪的样子，心头的烦躁又被怜惜压了下去。他拿出手帕，递到夏侯面前：“别哭了，不是你的错，是怨种的影响。你先回房，我和苏先生处理好线索，再去找你。”
“不要！”夏侯突然抓住霍离陌的手腕，指甲几乎嵌进他的皮肉里，眼底的脆弱瞬间被偏执取代，“你是不是又要去灵堂？是不是又要丢下我一个人？霍队长，我只有你了……李默先生不在了，你不能再离开我了！”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周身的怨力不受控制地爆发，书房里的烛火“噗”地一声熄灭，窗外的雨丝被怨力凝成冰珠，砸在窗棂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血缚录》的书页被怨力掀起，哗啦啦地翻动，最终停在“献祭者需与守护者绑定”的章节，血色字迹在黑暗中泛着诡异的光。
霍离陌被他抓得手腕生疼，却没推开他。他看着夏侯眼底的偏执和恐惧，看着他因用力而泛白的指节，突然明白——李默的死，不仅让他对夏侯多了警惕，更让夏侯的“依赖”彻底扭曲成了“占有”。这个在黑暗里待了太久的人，把他当成了唯一的浮木，一旦察觉到浮木要漂走，就会不顾一切地抓住，哪怕会抓伤他。
“我不走。”霍离陌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拍了拍夏侯的后背，纯阳之力顺着掌心注入，帮他平复翻涌的怨力，“我就在书房处理线索，你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别乱动，好不好？”
夏侯的身体僵了一下，抓着他手腕的力度渐渐松开，眼底的偏执慢慢褪去，重新被脆弱覆盖。他点了点头，像个听话的孩子，乖乖地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白色的长发垂落在椅背上，视线却始终锁在霍离陌的身上，一秒都没有离开。
苏清鸢看着这一幕，悄悄收起了罗盘——她知道，接下来的讨论不会顺利了。夏侯的目光像一张无形的网，缠在霍离陌身上，只要霍离陌和她说一句话、看她一眼，夏侯周身的怨力就会微微波动，像是在无声地抗议。
果然，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每当苏清鸢指着书页上的线索向霍离陌解释时，夏侯就会故意发出细微的声响——有时是咳嗽，有时是指尖划过桌面的“沙沙”声，有时甚至会假装不小心碰掉桌上的茶杯，让霍离陌不得不分心去扶。
霍离陌不是没察觉，可每次他看向夏侯时，少年都会立刻露出无辜的表情，眼底带着一丝讨好的小心翼翼，让他根本无法指责。首到苏清鸢实在忍不下去，借口“罗盘需要校准”，起身离开了书房，这场被打断无数次的讨论才终于停下。
书房里只剩下两人，空气安静得能听到窗外的雨声。夏侯坐在椅子上，看着霍离陌揉着眉心的样子，心里泛起一丝隐秘的满足——苏清鸢走了，霍离陌终于只属于他一个人了。
“霍队长，你是不是累了？”夏侯起身走到霍离陌身边，伸出手，轻轻帮他按揉太阳穴。他的指尖很凉，却按得很轻，带着刻意的讨好，“我给你泡杯茶吧？赵妈教过我泡桂花茶，说喝了能安神。”
霍离陌抓住他的手，阻止了他的动作。他抬头看着夏侯，眼底带着复杂的情绪：“夏侯，你不用这样。”
夏侯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讨好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恐慌：“我……我只是想帮你……霍队长，你是不是嫌我烦了？是不是觉得我只会添麻烦？”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就像林婉清说的，我是个没用的累赘，只会给别人带来灾难……”
“我没那么说。”霍离陌打断他，心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我只是觉得，你不用刻意讨好我。你可以做你自己，不用怕被丢下。”
“做我自己？”夏侯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眼底泛起淡淡的黑雾，“我自己是什么样子？是那个被关在小黑屋里、连饭都吃不饱的怪物？还是那个会失控、会害死李默先生的灾星？霍队长，只有待在你身边，只有让你需要我，我才不是累赘……”
他说着，突然伸手抱住霍离陌的腰，将脸埋在他的军装前。冰冷的脸颊贴上温热的布料，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霍离陌的心跳，那沉稳的节奏，让他慌乱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别丢下我，霍队长。”夏侯的声音带着哽咽，闷闷地传来，“我只有你了。如果你也丢下我，我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霍离陌的身体僵了一下，抬手想推开他，却在触及他冰凉的长发时，终究还是放了下来。他轻轻拍着夏侯的后背，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心里却充满了无奈——他知道，夏侯的依赖己经成了病态的执念，像藤蔓一样，正慢慢缠绕上他的生活，缠绕上他的责任，而他，似乎己经无法轻易挣脱。
窗外的雨还在下，将清玄阁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水雾里。书房里，夏侯紧紧抱着霍离陌，眼底的恐慌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偏执的满足。他知道，霍离陌心软，只要他足够脆弱，足够需要他，这个人就永远不会丢下他。
而霍离陌看着窗外的雨雾，感受着怀里冰凉的身体，第一次对自己的“责任”产生了动摇——他到底是在保护夏侯，还是在被夏侯用“脆弱”和“依赖”，一点点绑在身边？这场始于“拯救”的相遇，似乎正朝着一个他无法掌控的方向，慢慢滑向扭曲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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