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从黄昏开始下的。起初只是细密的雨丝，缠在古堡外的荆棘藤蔓上，将那些泛着寒光的尖刺打湿，沾着的灰烬被冲成一道道深色的痕迹，像极了夏侯手臂上未愈合的伤疤。后来雨势渐大，豆大的雨点砸在焦黑的古堡石墙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混着风穿过破窗棂的呜咽，像是无数怨灵在雨中哭泣。
霍离陌的军靴踩在泥泞的山路上，每一步都陷进半指深的黑泥里，泥里还裹着枯树枝和荆棘的断刺，硌得鞋底发沉。他手臂上的伤口还在渗血，之前被林坤划伤的地方用绷带草草缠着，雨水渗进绷带，带来一阵刺骨的疼——但这点疼，远不及他心里的焦灼。
怨力监测仪的屏幕在掌心发烫，绿色的波纹稳定地指向古堡西侧的荆棘地——那是夏侯当年被夏侯明宇推下去的地方，也是他藏了无数次、躲避虐待的地方。霍离陌太清楚夏侯的心思了，他不是在逃，是在等，等他追来，等一场彻底的对峙。
穿过最后一片枯树林时，霍离陌看见了夏侯。他站在荆棘地中央，白色的长袍被雨水打湿，紧紧贴在单薄的身上，勾勒出嶙峋的肩胛骨和突出的脊椎。白色长发黏在苍白的脸颊和脖颈上，几缕被雨水坠着，垂在胸前，发梢还滴着水珠，混着他眼底泛出的猩红，像一幅破碎又诡异的画。
夏侯没有回头，只是望着不远处的古堡——焦黑的塔楼在雨雾中只剩模糊的轮廓，窗户里没有一丝光亮，只有绿色的怨力顺着墙缝渗出来，与雨水交织在一起，变成浑浊的绿色水流，顺着石墙往下淌，像是古堡在流血。
“你来了。”夏侯的声音很轻，被雨声裹着，却精准地扎进霍离陌的耳朵里。他终于转过身，雨水顺着他精致的下颌线往下滴，落在锁骨处的旧伤疤上——那是当年被夏侯明宇用碎瓷片划出来的，至今还能看清狰狞的纹路，“我以为你不会追来，毕竟你总是站在‘正义’那边，而我，只是个需要被控制的危险分子。”
霍离陌停下脚步，站在荆棘地的边缘，雨水打湿了他的军装，领口的扣子松开两颗，露出脖颈处被怨力冻伤的淡青色痕迹。他看着夏侯眼底的阴鸷和不易察觉的脆弱，喉结动了动：“我不是来抓你的，我是来带你走的。林坤己经认罪，他会指证林婉清和夏侯明宇，我们很快就能找到证据，让他们付出代价。”
“付出代价？”夏侯突然笑了，笑声被雨水搅得支离破碎，却带着刺骨的冷，“他们的代价，能让我小时候被猪咬的伤口消失吗？能让我被烙铁烫的疤痕变淡吗？能让我在小黑屋里饿肚子的夜晚重来吗？霍离陌，你总是说这些轻飘飘的话，可你从来没有真的感受过，那些痛苦有多疼。”
他抬手，黑色的怨力顺着指尖蔓延，渐渐缠绕上周围的荆棘。那些原本枯萎的藤蔓像是被注入了生命力，疯狂地生长，尖刺变得更长更锋利，泛着绿色的怨光，朝着霍离陌的方向伸展——却在离他还有半米远的地方停住，像是在犹豫，又像是在警告。
“你看，连这些荆棘都记得我受过的苦。”夏侯低头，看着缠上自己手腕的荆棘，尖刺刺破了皮肤，渗出细小的血珠，他却像感觉不到疼，“当年夏侯明宇把我推下来的时候，它们就是这样扎进我的后背，扎进我的胳膊，扎进我的腿。我在里面躺了整整一夜，没人来找我，没人问我疼不疼，只有这些荆棘陪着我，告诉我‘你得活着，才能报仇’。”
霍离陌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能想象到，年幼的夏侯蜷缩在荆棘地里，雨水打在他身上，荆棘的尖刺扎进皮肉，他一边哭一边拔刺，却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怕被夏侯明宇发现后再遭虐待。那些画面，比任何证据都更让他心疼，也更让他明白，夏侯的仇恨不是凭空而来，是刻在骨血里的创伤。
“我知道你疼。”霍离陌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知道那些痛苦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抵消的，也不是法律的制裁就能抹平的。但夏侯，你这样用怨力折磨自己，折磨别人，真的能好受吗？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真的想变成和林婉清、夏侯明宇一样的人吗？”
“变成他们一样的人？”夏侯猛地抬头，眼底的猩红在雨雾中变得更浓，黑色的怨力突然爆发，周围的雨水瞬间被染成绿色，荆棘疯狂生长，将整个荆棘地围得密不透风，“我早就变成了！从被关小黑屋的那天起，从被夏侯明宇用烙铁烫的那天起，从被林婉清放火烧的那天起，我就己经不是原来的夏侯玄奘了！你以为我想这样吗？是他们把我推进地狱的！”
他的怨力突然凝聚成一道幻象——不是模糊的片段，是完整的、带着温度和痛感的场景，硬生生将霍离陌拉了进去。
幻象里，十二岁的夏侯被反绑在古堡的柱子上，上身赤裸，后背布满了新旧交叠的伤疤。林婉清站在他面前，手里拿着一根烧红的烙铁，烙铁尖泛着刺眼的红光，烫得空气都在扭曲。夏侯明宇站在一旁，手里拿着一根鞭子，笑着说：“妈，你看他还敢不敢抢我的东西！”
“玄奘，只要你说一句‘我错了’，说你再也不敢和明宇抢东西了，我就放了你。”林婉清的声音带着虚伪的温柔，烙铁离夏侯的后背越来越近，“你看，只要一句话，就不用受苦了。”
年少的夏侯死死咬着牙，嘴唇都咬出了血，却没有说一个字。他看着林婉清，眼底充满了恨意，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绝望——他知道，就算他说了，林婉清也不会放过他，就像之前无数次一样。
“敬酒不吃吃罚酒！”林婉清脸色一沉，将烙铁狠狠按在夏侯的后背上。
“滋啦——”的声响刺耳至极，伴随着皮肉烧焦的味道，年少的夏侯发出一声压抑的惨叫，身体剧烈颤抖，却依旧没有求饶。他的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流出血来，眼神却越来越亮，像是在黑暗中燃起了一簇微弱的火苗——那是仇恨的火苗，也是活下去的火苗。
幻象突然破碎，霍离陌猛地回过神，发现自己还站在荆棘地里，雨水打在脸上，冰凉刺骨。夏侯站在他对面，白色长袍被怨力染成了淡绿色，眼底的猩红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疲惫和痛苦：“你看到了吗？霍离陌。这就是我的人生，没有温暖，没有光明，只有痛苦和仇恨。你凭什么让我放下？凭你所谓的法律？凭你所谓的正义？”
霍离陌的喉咙发紧，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他之前总以为，只要找到证据，让坏人受到法律的制裁，就能帮夏侯走出黑暗——可现在他才明白，那些刻在骨血里的创伤，不是“制裁”两个字就能抚平的。就像夏侯后背上的伤疤，就算时间过去再久，也会留下永远的印记。
“我不是让你放下仇恨。”霍离陌慢慢走近，军靴踩过缠绕的荆棘，尖刺划破鞋底，渗出血来，他却毫不在意，“我只是不想让你被仇恨吞噬。你可以恨，可以讨回公道，但不是用这种方式——不是用伤害自己、也伤害别人的方式。夏侯，我想帮你，不是把你关进另一个囚笼，是想带你离开小黑屋，让你看看，除了黑暗，还有别的东西。”
“别的东西？”夏侯冷笑一声，怨力再次凝聚，这次却不是攻击，而是在他和霍离陌之间形成一道透明的屏障——屏障里，是年少的夏侯躲在荆棘地里，抱着膝盖小声哭泣，而不远处，年轻的霍离陌穿着军装，正朝着古堡的方向走来，像是一道光，“你是说像你这样的光吗？霍离陌，你太天真了。光只会照亮黑暗，却不会温暖黑暗里的人。你以为你能救我？你只是想控制我，想让我变成你希望的样子——一个温顺、听话、没有威胁的‘受害者’。”
他抬手，屏障里的画面变了——变成了霍离陌将他关在结界里的场景，变成了霍离陌阻止他复仇的场景，变成了霍离陌和苏清鸢讨论他“危险性”的场景。每一个画面，都像是一把冰锥，扎在霍离陌的心上。
“我没有想控制你。”霍离陌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他伸手想触碰夏侯，却被怨力屏障挡住，“关你在结界里，是怕你被怨力反噬；阻止你复仇，是怕你变成自己最讨厌的人；和苏清鸢讨论，是想找到帮你控制力量的方法。夏侯，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危险分子’，我把你当成……”
他顿住了，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他想说“我把你当成想保护的人”，想说“我不想让你独自承受这些”，可话到嘴边，却觉得轻飘飘的，没有分量。毕竟，他没有经历过夏侯的痛苦，任何美好的承诺，都像是一种冒犯。
夏侯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眼底的情绪复杂难明——有怀疑，有愤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他的怨力屏障渐渐变得透明，几乎要消失：“把我当成什么？当成需要怜悯的可怜虫？当成需要拯救的怪物？还是当成……你军人职责范围内的‘任务’？”
雨势突然变大，豆大的雨点砸在怨力屏障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像是在催促着什么。霍离陌看着夏侯苍白的脸，看着他脖颈处被雨水打湿的旧伤疤，看着他眼底深处那簇快要熄灭的火苗，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猛地抬手，将掌心的纯阳之力注入怨力屏障——不是破坏，是融合。金色的纯阳之力与黑色的怨力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道温暖的光带，将两人包裹在里面。雨水被光带挡住，周围的荆棘停止了生长，连风都变得温柔起来。
“我把你当成夏侯玄奘。”霍离陌的声音很坚定，没有丝毫犹豫，“不是‘受害者’，不是‘怪物’，不是‘任务’，就是夏侯玄奘——那个会抱着布偶熊躲在角落哭泣的孩子，那个会在幻象里控诉痛苦的复仇者，那个会在我受伤时流露出担忧的人。我想帮你，不是因为军人的职责，是因为我不想看到你再独自待在小黑屋里，不想看到你被仇恨缠得喘不过气，不想看到你变成连自己都不认识的样子。”
夏侯的身体猛地一颤，怨力屏障彻底消失。金色的纯阳之力缠绕在他身上，带来一阵久违的温暖——不是火焰的灼热，不是阳光的刺眼，是像温水一样的、包裹着他的温暖，让他想起小时候母亲抱着他的感觉。
他的眼眶突然红了，不是因为愤怒，是因为太久没有感受到这样的温暖，太久没有听到有人这样叫他的名字，太久没有被人当成“人”来对待。白色长发下的嘴唇哆嗦着，他想说出“我不信”，想说出“你在骗我”，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混着雨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胸前的旧伤疤上。
“你看，你还会哭。”霍离陌慢慢走近，抬手，小心翼翼地拂去夏侯脸上的雨水和泪水，他的指尖带着纯阳之力的温暖，触碰到夏侯冰冷的皮肤时，夏侯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却没有躲开，“会哭，就说明你还没有被仇恨吞噬，就说明你还想活下去，还想看到除了黑暗以外的东西。夏侯，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好不好？”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哨声——是队员的警报信号！霍离陌猛地回头，看向古堡的方向，只见绿色的怨力突然爆发，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浓烈，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激活了。
“是林婉清！”夏侯的眼神瞬间变得警惕，黑色怨力再次凝聚，“她在激活怨骨核心！她想利用我父亲的残魂和夏侯明宇的残魂，完成她的邪术！”
霍离陌的脸色也变得凝重。他看了一眼夏侯，又看了一眼古堡的方向，陷入了两难——现在赶去古堡，或许还能阻止林婉清，但他不确定夏侯会不会跟他走；如果留下劝说夏侯，一旦林婉清激活了怨骨核心，后果不堪设想。
夏侯似乎看出了他的犹豫，眼底的温暖渐渐褪去，再次被阴鸷取代。他后退一步，拉开与霍离陌的距离，黑色怨力在掌心凝聚成一把冰刃：“你看，终究还是任务更重要。霍离陌，你走吧，去阻止林婉清，去完成你的职责。至于我，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讨回属于我的一切。”
他转身，朝着古堡的方向走去，白色的长袍在雨雾中渐渐变得模糊，像是要融进周围的黑暗里。霍离陌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像是被刀割一样疼——他知道，这次如果放夏侯走，他们之间的信任，可能就真的再也回不来了；可如果强行留下夏侯，只会让他更愤怒，更失控。
雨还在下，砸在焦黑的石墙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像是在为这场对峙伴奏。霍离陌站在原地，掌心的纯阳之力和军刀的寒光交织在一起，他看着夏侯越来越远的背影，看着古堡方向越来越浓的怨力，终于做出了决定——他握紧军刀，朝着夏侯的方向追去，雨水打在他的军装上，发出“哗哗”的声响，像是在诉说着他的决心：
“夏侯，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去的。无论是阻止林婉清，还是讨回公道，我都会陪你一起。这次，我不会再让你独自待在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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