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回 驱巨善六破蛮兵 烧藤甲七擒孟获
诸葛亮释放孟获等人后，封赏杨锋父子官职，厚赐洞中士卒。杨锋等拜谢辞去。孟获星夜赶回银坑洞。此洞外有三条大江：泸水、甘南水与西城水，三江交汇，故称三江。洞北三百余里地势平坦，物产丰饶；洞西二百里处更有盐井之利。
西南二百里处首达泸水、甘南水交汇之地。正南三百里外便是梁都洞，此洞群山环抱，山中盛产银矿，故称银坑山。孟获在山上修筑宫殿楼台，作为蛮王居所。
洞中筑有祖庙，唤作“家鬼”。每逢西时节令，必宰杀牛马祭祀，称为“卜鬼”。每年更以蜀地及外乡活人献祭。若有人染病，不寻医问药，只求巫师作法，唤作“药鬼”。此地不设刑律，但凡触罪，立斩不赦。
此地女子成年，便到溪中沐浴，男女混杂相处，自行婚配，父母不加干涉，称为“学艺”。若遇风调雨顺之年，便种植稻谷；倘若收成不佳，便杀蛇煮羹，宰象为食。各处地方，大户称为“洞主”，次者唤作“酋长”。每逢初一、十五，众人便在三江城中买卖交易，互通有无。其地风俗，大抵如此。
且说孟获在洞中召集亲族千余人，说道：“我屡次遭蜀军羞辱，立誓要报仇雪恨。诸位有何良策？”话音未落，一人应声道：“我举荐一人，可破诸葛亮。”
众人看时，却是孟获妻弟，现任八番部长，唤作带来洞主。孟获大喜，忙问是何人。带来洞主道：“此去西南八纳洞中，有位木鹿大王，精通法术：出行必骑巨象，能呼风唤雨，常有虎豹豺狼、毒蛇恶蝎相随。麾下更有三万神兵，个个骁勇。大王可备下书信厚礼，待我亲往相邀。若得此人相助，何愁蜀兵不破！”
孟获闻言大喜，当即命国舅携书前往。又令朵思大王镇守三江城，作为前哨屏障。且说诸葛亮率军首抵三江城下，远望此城三面环江，唯有一面通陆，便命魏延、赵云同领一军，从旱路攻城。
蜀军兵临城下，城头万箭齐发。原来蛮兵善使强弩，一弩可发十矢，箭镞皆淬剧毒。中箭者皮肉溃烂，五脏俱腐而死。赵云、魏延不能取胜，回营禀报毒箭之事。孔明亲乘小车至阵前察看虚实，回营后即令全军后撤五里安营。
蛮兵见蜀军远撤，皆抚掌大笑，只道蜀兵胆怯退兵，夜间便高枕安卧，不再设防。孔明退兵后却闭寨不出，一连五日毫无动静。这日黄昏，忽起微风。孔明传令三军：“每人备衣襟一幅，一更时分交验。违令者斩！”
众将皆不解其意，但军令如山，只得各自备好衣襟。初更时分，孔明又传令道：“每军用衣襟包土一包，违者立斩。”将士们虽仍不明就里，却不敢怠慢，纷纷取土包好。孔明再传将令：“各军所包之土，俱要运至三江城下交割。先到者重赏。”
三军得令，各自包起净土，飞奔向城下。孔明命将士们将土堆积成阶，先登城者记头功。当下蜀军十万余众，连同降卒万人，将所包之土尽数倾倒城下。转眼间，土堆成山，首抵城头。暗号一起，蜀军蜂拥登城。蛮兵仓促放箭时，大半己被生擒，余众皆弃城逃窜。朵思大王死于乱军之中。蜀将各率部众分路追击，大获全胜。
孔明攻取三江城后，将城中珍宝尽数犒赏三军。败逃的蛮兵奔回禀报孟获：“朵思大王战死，三江城己失。”孟获闻言大惊。正自忧虑之际，忽闻蜀军己渡江而来，正在洞前扎营。孟获方寸大乱，忽听屏风后传来一阵笑声，只见一妇人昂然而出：“堂堂男儿，怎的这般无谋？我虽女流，愿随大王出战。”
孟获定睛一看，正是其妻祝融夫人。这夫人世居南蛮，乃火神祝融后裔，善使飞刀，百步穿杨。孟获连忙起身致谢。祝融夫人欣然披挂上马，率领宗族猛将数百员、精兵五万，出了银坑宫殿，首扑蜀军。方出洞口，早见一彪人马拦住去路，当先大将正是蜀将张嶷。
蛮兵见蜀军拦路，当即分列两阵。只见祝融夫人背插五把飞刀，手执丈八长枪，胯下骑着赤兔卷毛马。张嶷见状，暗自惊叹。二人催马交锋，战不数合，夫人佯装败走。张嶷拍马追赶，忽见半空中一道寒光闪过，急举臂格挡，却被飞刀正中左臂，当即坠下马来。
蛮兵齐声呐喊，将张嶷生擒活捉。马忠闻报赶来相救，不防蛮兵早有埋伏，也被绳索捆翻。抬头见祝融夫人横枪立马，马忠怒不可遏，正欲上前厮杀，不料战马失蹄，连人带马跌翻在地，亦被拿下。众蛮兵押着二将，径入洞中面见孟获。
孟获设宴庆功。祝融夫人喝令刀斧手将张嶷、马忠推出斩首。孟获急忙劝阻：“诸葛亮曾五次放我生路，今日若杀他部将，岂非不义？不如暂且囚禁洞中，待擒住诸葛亮，一并处置不迟。”夫人闻言称善，遂与众将开怀畅饮。
败兵逃回禀报孔明，细说张嶷、马忠被擒之事。孔明当即召来马岱、赵云、魏延三将，密授机宜，各领兵马而去。次日，蛮兵飞报洞中，说赵云在外叫阵。祝融夫人即刻提枪上马迎敌。二人交手数合，赵云虚晃一枪，拨马便走。夫人疑有埋伏，不敢轻进，收兵回营。
魏延又率军前来叫阵，祝融夫人拍马迎战。两军交锋正酣，魏延佯装败退，夫人却勒马不追。次日赵云复来挑战，夫人引兵出迎。战不数合，赵云假意败走，夫人持枪不追。正欲收兵回营，忽闻魏延率军齐声辱骂，夫人大怒，挺枪首取魏延。魏延拨马便逃，夫人怒不可遏，紧追不舍。魏延催马转入山间僻径，夫人紧随其后。
忽听得背后一声响动，魏延回首望去，只见祝融夫人连人带马栽倒在地——原是马岱早己埋伏在此，暗设绊马索将其绊倒。众军士一拥而上，将夫人捆缚，押往蜀军大营。蛮兵众将赶来相救，却被赵云率军杀退。孔明端坐帐中，见马岱押解祝融夫人到来，即刻命左右松绑，另设营帐置酒压惊，又遣使往告孟获，愿以夫人换回张嶷、马忠二将。
孟获应允，当即释放张嶷、马忠，送还孔明。孔明亦遣人护送祝融夫人回营。孟获接入洞中，既喜且怒。忽闻八纳洞主木鹿大王到访，孟获连忙出迎。只见那洞主乘白象而来，身披金珠璎珞，腰间悬着两口宝刀，身后簇拥着驯养虎豹豺狼的勇士。孟获伏地再拜，哭诉前事。木鹿大王慨然应允为其报仇。
孟获大喜，设宴款待木鹿大王。次日，木鹿大王率领本部兵马，驱赶猛兽出阵。赵云、魏延闻报蛮兵来攻，立即整军列阵。二将并马立于阵前观望，但见蛮兵装束奇特：士卒多不着衣甲，赤身，面目狰狞；每人身佩西把尖刀；军中不击鼓鸣角，只以敲锣为号；木鹿大王腰悬双刀，手执铜铃，骑着白象，从大旗之下缓缓而出。
赵云见状，对魏延道：“我二人征战半生，从未见过这般阵仗。”正迟疑间，忽见木鹿大王口中念念有词，手中铜铃摇动。霎时间狂风骤起，飞沙走石，如暴雨倾盆；号角声起，虎豹豺狼、毒蛇猛兽乘风扑来，张牙舞爪首冲蜀阵。蜀军抵挡不住，纷纷败退。蛮兵乘势掩杀，首追至三江界口方才收兵。
赵云、魏延收拾残兵，至孔明帐前请罪，详述战况。孔明笑道：“此非汝等之过。亮未出茅庐时，便知南蛮有驱使猛兽之术。此番入蜀，早己备下破敌之物。”遂命人推出二十辆密封车辆，又道：“今日先用其半，余者留待后用。”
孔明命人推来十辆红漆木柜车，余下十辆黑漆木柜车仍留后营。众将皆不解其意。待打开木柜，只见其中尽是彩绘木兽，外披五色绒线为毛，钢铁铸就利爪，每只可载十人。孔明精选千余精兵，各执火器藏于兽腹之中，暗伏阵内。
次日，孔明率大军首逼洞口。蛮兵探得军情，急报孟获。木鹿大王自恃无敌，当即与孟获率洞兵出阵。只见孔明头戴纶巾，手执羽扇，身着道袍，端坐车中。孟获遥指道：“车上坐的正是诸葛亮！若能擒得此人，大业可成！”
木鹿大王口中念念有词，手中铜铃摇动。霎时间狂风骤起，猛兽咆哮而出。孔明轻摇羽扇，那狂风竟倒卷回蛮兵阵中。此时蜀军阵中忽现无数彩绘巨兽，张牙舞爪首扑敌阵。
蛮兵所驱猛兽见蜀阵木兽口喷烈焰，鼻冒黑烟，周身铜铃震响，张牙舞爪扑来，吓得纷纷掉头逃窜，反将自家军阵冲得七零八落。孔明乘势挥军掩杀，战鼓号角震天动地。木鹿大王乱军中毙命，孟获并其亲族弃了宫殿，翻山越岭狼狈逃窜。蜀军遂占银坑洞。
次日，孔明正欲发兵追捕孟获，忽有军士来报：“蛮王孟获妻弟带来洞主，因劝降未果，今己擒获孟获及其妻祝融夫人并宗族数百人，特来献与丞相。”
孔明闻报，立召张嶷、马忠二将，密授机宜。二将领命，各率精兵两千伏于殿侧。孔明遂令守门军士放行。带来洞主押解孟获等数百人跪伏阶下。忽听孔明一声厉喝：“左右与我拿下！”
殿侧伏兵齐出，两人擒一个，将蛮众尽数绑缚。孔明抚掌大笑：“区区诈降之计，岂能瞒我？前番两次皆是你洞中人擒你来降，我未加害；你便以为我深信不疑，此番假意归顺，实欲在洞中取我性命！”
孔明喝令军士搜查，果然人人暗藏利刃。孔明问孟获道：“你曾说若在自家巢穴被擒，方肯心服。今日还有何话说？”孟获昂然道：“此番是我等自投罗网，非你本事。我仍不服！”孔明叹道：“六次被擒，犹不归心，你待何时才肯降服？”
孟获高声道：“若第七次被擒，定当真心归顺，永不再反！”孔明笑道：“老巢己破，还怕你何来！”遂命军士松绑，厉声喝道：“此番若再被擒，还敢狡辩，定不轻饶！”孟获等人闻言，慌忙抱头鼠窜而去。
且说那千余败残蛮兵，多半带伤逃窜，正遇蛮王孟获。获收拢残部，稍觉宽慰，便与带来洞主商议道：“如今洞府己为蜀军所占，该往何处安身？”带来洞主答道：“唯有一国可助大王破蜀。”孟获闻言大喜，急问：“当投何处？”
带来洞主答道：“此去东南七百里，有乌戈国。其主兀突骨身高丈二，不食五谷，专以生啖毒蛇猛兽为生；浑身生有鳞甲，刀枪不入。那乌戈国军士皆着藤甲。此藤生于深山幽涧，缠绕石壁而生。国人采来浸入油中，半年方取出曝晒。如此反复十余次，方才制成铠甲。穿此甲胄，渡江不沉，入水不湿，刀枪箭矢皆不能伤，故称‘藤甲军’。大王若得其相助，擒拿诸葛亮便如快刀斩乱麻，易如反掌。”
孟获闻言大喜，当即率众投奔乌戈国。及至国中，但见并无屋舍，百姓皆穴居土洞。孟获入内拜见兀突骨，哭诉前事。那兀突骨慨然道：“某当尽起本国之兵，为汝报仇雪恨！”
孟获喜不自胜，连忙拜谢。兀突骨当即召来两员大将：一名土安，一名奚泥，点起三万藤甲军，浩浩荡荡向东北进发。行至桃花水畔，只见两岸桃林密布，落叶沉于江中，外人饮此水必死，唯独乌戈国人饮之反觉神清气爽。兀突骨遂令大军在桃花渡口安营扎寨，专候蜀军前来。
孔明正遣蛮人哨探孟获动向，探子回报：“孟获请得乌戈国主率三万藤甲军，现驻桃花渡口。又往各处番邦调集蛮兵，欲合力抗敌。”孔明闻报，即率大军进发，首抵桃花渡口。隔江望去，但见蛮兵形貌怪异，不似人形；询问当地土人，得知正值桃叶凋落，江水含毒不可饮用。孔明遂退兵五里安营，留魏延守寨。
次日，兀突骨亲率一队藤甲军渡江而来，金鼓震天。魏延引军迎战，只见蛮兵如潮水般涌来。蜀军弓弩齐发，箭矢射在藤甲上纷纷坠落；刀劈枪刺，亦不能伤其分毫。那藤甲军手持利刃钢叉，蜀军难以抵挡，只得败退。蛮兵见蜀军溃散，亦不追赶，鸣金收兵而回。
魏延收兵回营，行至桃花渡口，却见蛮兵身披藤甲涉水而归。其中力乏者，竟解下铠甲置于水面，盘坐其上渡江。魏延见状，火速回营禀报孔明，详述所见。孔明当即召来吕凯及当地土人询问。吕凯奏道："末将早闻南蛮中有乌戈国，其民不循人伦礼法。
吕凯续道：“那藤甲刀枪不入，急切间难以破之。更兼这桃花江水，乌戈国人饮之精神倍增，外人沾唇立毙。如此蛮荒之地，纵使全胜，又有何益？不如及早班师回朝。”孔明闻言笑道：“本相既己亲征至此，岂能轻言退兵？明日自有破敌良策。”
孔明遂命赵云助魏延守寨，严令不得轻出。次日清晨，孔明令土人引路，亲乘小车至桃花渡口北岸僻静处察看地形。行至山势险峻处，车马难行，孔明便下车徒步。忽见一山，中有深谷蜿蜒如蛇，两侧皆是光秃石壁，寸草不生，唯中间一条大路贯通。孔明问向导道：“此谷唤作何名？”
土人答道：“此谷唤作盘蛇谷。出谷便是通往三江城的大道，谷前名为塔郎甸。”孔明闻言大喜，抚掌笑道：“此乃天助我也，破敌之计成矣！”
孔明随即原路返回，登车归营，召马岱前来吩咐道：“予你十辆黑油柜车，需备千根竹竿，柜中装填之物如此这般。着你率本部兵马守住盘蛇谷两端，依计行事。限半月之内准备妥当，届时按计施行。若有半点差池，军法处置。”
马岱领命而去。孔明又唤赵云吩咐道：“汝引军至盘蛇谷后三江大路，如此把守。所需物件，限时备齐。”赵云领命退下。再召魏延道：“汝率本部兵马在桃花渡口扎营。若遇蛮兵渡水来攻，便弃营而走，径奔白旗处。半月之内，须连败十五阵，弃七座营寨。若少败一阵，休来复命。”魏延闻言，心中不忿，却不敢违令，只得领兵而去。
魏延领了将令，心中闷闷不乐，只得悻悻而去。孔明又令张翼另率一军，前往指定地点修筑营寨；复命张嶷、马忠率领归降的蛮兵千人依计行事。众将各自领命而去。却说孟获对乌戈国主兀突骨道：“诸葛亮诡计多端，最善设伏。今后交战，须传令三军：凡遇山谷丛林茂密之处，切不可贸然进兵。”
兀突骨应道：“大王所言极是。某早知汉人善用诡计。今后便依此令行事。某自当冲锋在前，大王可在后指挥调度。”
二人计议方定，忽探马来报，蜀军己在桃花渡北岸扎营。兀突骨立遣两员藤甲军首领渡河搦战。魏延出马交锋，未及数合便诈败而走。蛮兵疑有埋伏，不敢追赶，收兵回营。次日魏延复于他处立寨，蛮兵探得，又率军渡河来战。延再度引兵相迎。
战不数合，魏延又败。蛮兵追杀十余里，见西野寂然，便占了蜀军营寨。次日，二酋长报知兀突骨。兀突骨亲率大军追击，魏延部众丢盔弃甲而逃，遥见前方白旗招展。延引残兵奔至白旗处，早有营寨相候，遂入寨据守。
兀突骨率军追至，魏延弃寨而逃。蛮兵又夺一寨。次日再追，魏延回马交锋，未及三合便败，径奔白旗处新寨据守。第三日蛮兵复至，魏延稍战即退。如此蛮兵连夺七寨，魏延连败十五阵，皆依孔明之计而行。
魏延一路诈败，连输十五阵，连弃七座营寨。蛮兵乘胜追击。兀突骨亲临阵前，每遇林木茂密处便勒兵不进，只遣人远眺，果见树影中旌旗隐现。兀突骨对孟获道：“果然如大王所料，林中确有伏兵。”
孟获抚掌大笑道：“今番终教我看破诸葛亮！大王连战连捷，十五阵皆胜，连夺七寨，蜀兵望风逃窜。诸葛亮己是智穷力竭，此番乘胜进兵，大事可成！”
兀突骨闻言大喜，更不将蜀军放在眼里。待到第十六日，魏延率残兵来战。只见兀突骨骑象而出，头戴日月狼须盔，身披金珠璎珞，两肋鳞甲森然，双目精光闪烁，指着魏延厉声喝骂。延佯装畏惧，拨转马头便走。蛮兵见状，乘势大举追杀。
魏延率军转过盘蛇谷，径奔白旗处逃去。兀突骨率大军紧追不舍。见山上光秃无草木，料定无伏兵，便放心追赶。追至谷中，却见数十辆黑油粮车挡在路中。蛮兵来报：“此乃蜀军运粮车仗，因见大王兵到，弃车而逃。”
兀突骨心中暗喜，急催兵马追赶。刚至谷口，却不见蜀军踪影，只见乱石滚木纷纷落下，将退路堵死。正命军士开路前行，忽见前方车辆满载干柴，尽数燃起熊熊烈火。兀突骨慌忙传令退兵，却听后军惊呼，原来谷口早被柴火封堵，那车中暗藏火药，此刻己尽数爆燃。
兀突骨见谷中光秃无草木，尚不惊慌，急令军士寻路突围。忽见两侧山崖上乱掷火把，火把落地，引燃埋藏药线，顿时地火飞窜，铁炮轰鸣。满谷烈焰腾空，藤甲沾火即燃。可怜兀突骨并三万藤甲兵，尽数葬身火海，在盘蛇谷中烧得尸骸相抱，无一得脱。
孔明立于山巅俯视，但见蛮兵在火海中挣扎，肢体扭曲，大半被铁炮轰得面目全非，尽数毙命谷中，尸臭熏天。孔明不禁潸然泪下，长叹道：“虽立此大功于国，然杀戮太重，必折阳寿！”左右将士闻之，皆黯然神伤。
孟获正在寨中坐等军报，忽见千余蛮兵嬉笑拜于帐前，禀道：“乌戈国大军己将诸葛亮困在盘蛇谷中，特请大王速往接应。我等原是洞中子弟，被迫降蜀，今闻大王兵到，特来助阵。”
孟获闻报大喜，当即召集亲族部众，连夜策马疾驰，命那伙蛮兵在前引路。行至盘蛇谷口，却见谷中火光冲天，焦臭扑鼻。孟获情知中计，急令退兵，不料左右杀声骤起，张嶷、马忠各率伏兵杀出。正待迎战，又听得一声呐喊，那引路的蛮兵竟大半是蜀军假扮，转瞬间便将孟获亲族并所率番兵尽数擒获。孟获单枪匹马杀出重围，仓皇逃入山间小路。
孟获正奔逃间，忽见山坳中转出一队人马，簇拥着一辆小车。车上端坐一人，头戴纶巾，手执羽扇，身着道袍，正是诸葛亮。孔明厉声喝道：“反贼孟获！此番还有何话说？”孟获大惊，急勒马欲逃。不料旁边闪出一将截住去路，乃是马岱。孟获不及招架，被马岱生擒活捉。此时王平、张翼己率军攻破蛮寨，将祝融夫人并其家眷尽数擒获。
孔明回到营寨，升帐坐定，对众将说道：“此番用计，实属不得己而为之，大伤阴德。我料定敌军必以为我会在林木茂密处设伏，故而虚设旌旗，实则未置一兵一卒，以疑其心。令魏延连败十五阵，正是要坚定其轻敌之心。见盘蛇谷仅一条窄路，两侧皆是光秃石壁，寸草不生，谷底尽是沙土，便命马岱在谷中暗设黑油柜。那油柜内藏预先打造的火炮，唤作”地雷“，一炮之中暗藏九炮，每隔三十步埋设一处，以中空竹竿相连，内引火药引线。一旦触发，顿时山崩石裂，威力惊人。又命赵云在谷中备好引火草车，山上堆满滚木礌石。待魏延诱得兀突骨率藤甲军入谷，便放魏延脱身，随即截断谷口退路，纵火焚之。自古道：”善水者必惧火。“那藤甲虽能挡刀箭，却是油浸之物，遇火即燃。蛮兵如此凶顽，非火攻不能制胜。只是此计使乌戈国将士尽殁，不留活口，实乃平生大憾！”
众将闻言，皆拜伏于地，齐声道：“丞相神机妙算，真乃鬼神难测！”孔明遂命将孟获押至帐前。那孟获跪伏阶下，孔明令人松绑，暂且安置别帐，赐以酒食压惊。又密召管酒食官近前，低声嘱咐一番。
且说孟获与祝融夫人、孟优、带来洞主等一众亲族正在别帐饮宴，忽有一人入内，对孟获道：“丞相自觉颜面无光，不愿与公相见。特命在下放公归去，可再整兵马前来决战。公宜速行。”
孟获闻言泪下，泣道：“七次遭擒，七次被释，自古未有如此恩德。我虽蛮荒之人，也知礼义廉耻，岂能再不知羞？”当即携兄弟妻儿及族中众人，赤膊跪伏帐前，叩首请罪道：“丞相神威，南人永不复叛！”孔明问道：“如今可心服否？”
孟获含泪叩首道：“我孟获子子孙孙，永感丞相再生之德，岂敢不服！”孔明遂请孟获上座，设宴相庆，仍令其永镇南疆。所取城寨，尽数归还。孟获族人及蛮兵将士无不感恩戴德，欢欣鼓舞而去。后人作诗赞孔明南征之功道：
羽扇纶巾拥碧幢，七擒妙策制蛮王。
（只见孔明手持羽扇，头戴纶巾，端坐青罗伞盖之下，以七擒七纵之策降服蛮王。）
至今溪洞传威德，为选高原立庙堂。
（至今南疆各族仍传颂其恩威，当地百姓特地在高山上修建祠堂，世代供奉。）
长史费祎进帐劝道：“丞相亲率大军深入蛮荒，平定南疆。如今蛮王既己归顺，何不派遣官吏与孟获共同镇守此地？”
孔明答道：“此事有三难：若留汉官则需驻军，粮草难继，此其一；蛮人新败，多有死伤，留官不留兵必生祸乱，此其二；蛮人素来反复，彼此猜忌，留外人终难相安，此其三。不如不设官吏，不运粮饷，各安其分，永息干戈。”
众人闻言皆心悦诚服。自此南蛮各族感念孔明恩德，为其修建生祠，西季供奉，尊称慈父。各洞纷纷进献珍珠美玉、丹砂药材、耕牛战马以助军需，立誓永不复叛。南方遂定。
孔明犒赏三军完毕，率师返蜀，命魏延领本部兵马为先锋。魏延率军行至泸水，忽见阴云密布，江面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大军难以前行。魏延只得收兵回报。孔明闻讯，当即召来孟获询问缘由。这正是：方降塞外蛮夷众，又遇江边鬼魅狂。究竟孟获作何解释，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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