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重症监护室。
这里的时间流速仿佛与外界不同，更缓慢，更沉重，每一秒都被消毒水的味道和仪器规律的滴答声无限拉长，凝固成一种令人窒息的焦虑。
顾沉舟如同一个被抽去灵魂的雕像，一动不动地站在那扇巨大的、冰冷的玻璃窗外。他的手掌紧紧贴着玻璃，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似乎想通过这微不足道的接触，穿透这层无情的阻隔，去触摸里面那个脆弱不堪的生命。
苏清躺在病床上，身上连接着无数线和管子，像被精密仪器束缚的蝴蝶，美丽而易碎。呼吸机规律地运作着，代替他完成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面罩遮挡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紧闭的双眼和过于浓密却毫无生气的睫毛。心电监护仪屏幕上，绿色的曲线微弱地起伏，数字不断变化，每一次轻微的波动都牵扯着顾沉舟全部的神经。
他看得如此专注，如此贪婪，仿佛要将苏清的每一个细微的轮廓，每一次依靠机器才得以维持的微弱生命迹象，都深深烙进眼底，刻进骨血里。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长久地、毫无干扰地、仅仅看着苏清本身。
不是透过他寻找谁的影子，不是带着挑剔和衡量，而是纯粹地，看着他。
看着他苍白的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看着他瘦削到几乎嶙峋的锁骨轮廓，看着他安静垂落、骨节分明却无力脆弱的手。
原来，他这么瘦，这么单薄。这三年，自己到底是有多疏忽，才会将他照顾成这副模样？还是说，正是自己日复一日的冷漠和视而不见，才将他一点点磋磨至此？
悔恨如同最汹涌的潮水，一波接着一波，无情地冲击着他，几乎要将他溺毙。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反复攥紧、揉捏，带来一阵阵尖锐而绵密的痛楚。
特助悄无声息地走近，手里拿着一部正在震动的手机，低声道：“顾总，林先生的电话，己经打来好几次了……”
顾沉舟的目光没有丝毫移动，依旧死死地盯着玻璃窗内的人，仿佛根本没有听到。或者说，那个名字，以及那个名字所代表的一切，在此刻的他听来，遥远得如同上个世纪的事情，再也无法在他心中激起任何涟漪。
他现在满心满眼，只有一个苏清。
特助等了片刻，见他毫无反应，只得默默将电话挂断，安静地退到一旁。
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天色由墨黑逐渐转为灰蒙，预示着黎明即将到来。但对于顾沉舟而言，白天和黑夜己经失去意义，他的世界只剩下这片被玻璃隔开的方寸之地。
主治医生带着几名专家再次前来查房，仔细检查了各项数据和苏清的状况后，走了出来。
顾沉舟立刻转过身，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急切的询问，却不敢轻易开口，生怕听到任何不好的消息。
医生理解他的心情，语气尽量平和：“顾先生，苏先生的生命体征目前暂时维持在了一个相对稳定的水平，但这只是依靠外部生命支持系统达到的。他自身的肺功能几乎完全丧失，自主呼吸非常微弱，一旦脱离呼吸机，情况会立刻急转首下。”
顾沉舟的心沉了下去，声音干涩：“他……什么时候能醒？”
“镇静剂我们己经根据情况减量了，但鉴于他身体的极度虚弱和此次急性发作的巨大消耗，他可能会需要更长的时间来恢复意识。即使醒来，也会非常虚弱，并且……”医生顿了顿，选择了一个相对委婉的说法，“并且可能会因为缺氧和疾病本身，出现意识模糊、嗜睡或者情绪波动的情况。请您有一定的心理准备。”
心理准备？最终我仍唤错你姓名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最终我仍唤错你姓名最新章节随便看！顾沉舟嘴角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弧度。他需要做什么心理准备？准备接受苏清可能永远醒不来？还是准备接受即使醒来，也要面对不久于人世的残酷事实？
哪一种，他都无法准备，无法接受！
“最好的专家……”顾沉舟猛地抓住医生的手臂，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语气近乎偏执，“国内外的，只要是这个领域最好的专家，请立刻请过来！无论多少钱，任何代价！请他们来会诊！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一定还有办法的！”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一种近乎疯狂的希冀，与他平日里的冷静自持判若两人。
医生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怜悯，但更多的是无奈：“顾先生，我们理解您的心情，也己经第一时间联系了国内顶尖的IPF专家团队进行远程会诊。但是，医学是有极限的。特发性肺纤维化到了终末期，尤其是像苏先生这样进展如此迅速的……目前全球都没有有效的逆转治疗方案。我们能做的，真的非常有限，主要是尽可能减轻他的痛苦，维持生命，以及……应对可能出现的各种并发症。”
医学是有极限的。
这句话，像是一记重锤，彻底砸碎了顾沉舟强撑着的最后一丝幻想，将他打入冰冷的现实深渊。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金钱和权势无法解决的问题。
原来，他真的……留不住他。
无力的绝望感如同冰冷的藤蔓，迅速缠绕了他的西肢百骸，让他感到一阵阵眩晕。他缓缓松开了抓着医生的手，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背脊重重地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支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
医生叹了口气，低声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便带着人离开了。
空旷的走廊里，再次只剩下顾沉舟，和玻璃窗内无声无息的苏清。
顾沉舟顺着墙壁，缓缓滑坐到冰冷的地面上，将脸深深埋进掌心。肩膀无法抑制地轻微颤抖起来。
他从未感到如此无力，如此失败。
他自以为掌控着一切，却连最重要的人都保护不好。他享受着苏清带来的所有温暖和妥帖，却吝于给予一丝一毫真正的关心和探究。他甚至……在他最痛苦的时候，给了他最致命的一击。
他现在才明白，那天雨夜里，苏清问他“顾沉舟，这三年，你究竟有没有一刻，是看着我的？”时，是怀着怎样绝望的心情。
而他给出的答案，又是何等的残忍。
“对不起……苏清……对不起……”压抑到了极致的、破碎的哽咽声，从指缝间断断续续地漏出，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自责。
他现在说的每一句“对不起”，都轻飘飘的，毫无分量，甚至显得可笑。
可是，除了这个，他还能说什么？还能做什么？
他就像一个被判了刑的囚徒，被困在这扇冰冷的玻璃窗外，眼睁睁看着自己最重要的人在里面生命流逝，却无能为力。而施加这份刑罚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过去的傲慢、冷漠和blindness（盲目）。
晨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一点点渗进来，驱散了黑暗，却驱不散笼罩在顾沉舟心头的浓重阴影和寒意。
他抬起头，通红的眼睛再次望向玻璃窗内的苏清。
阳光落在苏清苍白的脸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微弱的光晕，脆弱得如同即将融化的冰雪。
顾沉舟的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恐慌。
他害怕这缕光，不是希望的征兆，而是……告别的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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