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消毒水的气味和仪器规律的滴答声中，又艰难地爬行了两天。
苏清的情况依旧危重，但得益于最顶尖的医疗资源和设备支撑，他那极其脆弱的生命体征，竟然真的被勉强维持在一个相对稳定的低水平线上。像风中残烛，微弱，却固执地没有熄灭。
这期间，他又短暂地清醒过几次。意识依旧是模糊的，眼神涣散，无法聚焦，偶尔会发出一些含混不清的音节，大多是“冷”、“疼”或者无意义的单字，随即又很快陷入疲惫的昏睡。
每一次短暂的清醒，对顾沉舟而言都是短暂的天堂和漫长的地狱。他贪婪地捕捉着苏清任何一丝活着的迹象，却又被那显而易见的痛苦和脆弱折磨得心如刀绞。
专家团队经过反复评估和激烈讨论，鉴于苏清自主呼吸能力几乎完全丧失，长期依赖呼吸机容易引发感染等严重并发症，最终提出了一个更为激进但也可能是唯一能争取时间的方案——实施气管切开术。
“气管切开可以更好地管理气道，减少呼吸机相关肺炎的风险，也能让他相对舒服一些，未来如果意识恢复更清晰，或许还能尝试通过发音阀进行简单的交流。”主治医生向顾沉舟解释着，语气沉重但带着一丝专业的冷静，“但是，手术本身对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来说，是一次巨大的创伤和考验，风险极高。”
顾沉舟听着，脸色苍白，下颌绷紧。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是在苏清本就千疮百孔的身体上，再增添一道无法磨灭的伤痕。但他更知道，这是目前看来，可能延长他生命的最佳选择。
“做。”他只吐出一个字，声音干涩却异常坚定。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他也要抓住。
手术安排在第二天上午。过程有惊无险，苏清再次挺了过来。颈部多了一个连接呼吸机的金属套管，看上去更加脆弱，却也似乎呼吸得比之前稍微顺畅了一些。
术后，顾沉舟被允许在护士的指导下，进行一些极其简单的护理工作。比如，用的棉签轻轻擦拭苏清干燥的嘴唇；比如，极其小心地帮他活动一下手指和腿部，防止肌肉萎缩和血栓形成；比如，在他偶尔因痛苦而无意识蹙眉时，用指尖极轻地抚平他的眉头。
这些动作，对于习惯了运筹帷幄、发号施令的顾沉舟来说，陌生而笨拙。他从未如此小心翼翼地对待过任何人，任何事。他的动作甚至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僵硬，生怕力道重了一分，就会碰碎眼前这尊易碎的琉璃。
特助送来公司急需处理的文件，他就在ICU外间的家属休息区里，一边守着玻璃窗内的苏清，一边快速浏览签字。效率低得惊人，因为他每隔几分钟，就必须抬起头，确认一眼里面的情况，确认那胸膛还在起伏，那曲线还在跳动。
他彻底住在了医院，洗漱都在医院的VIP陪护房里解决，胡子长了也只是随意刮一下，整个人透着一股从未有过的颓废和疲惫，却又有一种异常偏执的专注。
这天下午，阳光透过百叶窗，在病房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护士刚为苏清做完例行护理离开，病房里暂时安静下来。
一寸因果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顾沉舟轻轻放下文件，走到玻璃窗前。苏清安静地躺着，似乎睡得很沉。阳光落在他过于苍白的脸上，甚至能看清皮肤下细微的青色血管。
顾沉舟看得入了神。
就在这时，苏清的睫毛忽然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眉头紧紧蹙起，喉咙里发出极其轻微的、被呼吸机气流掩盖的呜咽声，被束缚在床边的手指也微微蜷缩起来，似乎在抵抗着什么。
他又陷入那种痛苦不安的浅眠了。
顾沉舟的心立刻揪紧。之前几次，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或是赶紧叫护士来处理。但此刻，鬼使神差地，他轻轻推开ICU的门，走了进去。
消毒水的味道更加浓郁。他走到床边，俯下身，犹豫了一下，然后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伸出手，避开了那些可怕的管子和针头，极其轻柔地握住了苏清那只正在微微颤抖的、冰凉的手。
他的手很大，几乎能将苏清的手完全包裹住。他试图用自己掌心的温度，去温暖那片冰凉。
“没事了……”他压低声音，用这一生从未有过的温柔语调，笨拙地安抚着，“苏清，没事了……我在这里……”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或许是这陌生的触碰和声音起了作用，又或许是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温暖传递了过去，苏清紧绷的身体竟然真的慢慢放松了一些，蹙起的眉头稍稍舒展，喉咙里的呜咽声也渐渐平息下去，呼吸再次变得平稳悠长。
他竟然……安抚了他？
顾沉舟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惊扰了这片刻的安宁。他的手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小心翼翼地握着苏清的手，感受着那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生命脉动透过冰凉的皮肤传递过来。
这一刻，没有任何言语，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寂静中悄然发生了变化。
他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看着苏清沉睡中依旧难掩痛苦和脆弱的侧脸，一种难以言喻的、汹涌的情感堵在他的胸口，酸涩而胀痛。
他忽然想起，过去的三年里，似乎总是苏清在照顾他，在安抚他工作后的烦躁，在迁就他阴晴不定的脾气。而他，从未为苏清做过什么，甚至从未给过他一个真正温暖的拥抱或是一次耐心的陪伴。
现在，他终于伸出了手，却是在这样的情境下，以这样一种卑微而笨拙的方式。
太晚了么？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不能再放开手。
不知过了多久，护士进来查看情况，看到这一幕，微微愣了一下，但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默默记录了数据，又悄悄退了出去。
顾沉舟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像一尊沉默而固执的守护者雕像。
窗外，夕阳西下，将天空染成一片暖橘色，透过玻璃，温柔地笼罩着病房里的两个人，仿佛试图驱散一些死亡的阴霾，给予这绝望的守护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
顾沉舟低下头，用极轻极轻的声音，如同发誓般，在苏清耳边呢喃：
“我会在这里……一首在这里。”
“所以，别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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