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外的长夜，似乎永无止境。
顾沉舟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背靠冰冷墙壁，目光穿透玻璃，仿佛要将里面那人苍白的面容烙印进灵魂深处。苏清再次陷入昏睡，安静得如同失去了所有生息的琉璃娃娃，只有监护仪上固执跳动的绿色曲线，证明着生命仍在艰难地延续。
每一次曲线的微弱波动，都牵扯着顾沉舟全部的神经，让他在希望与绝望的悬崖边反复坠落。
那一声无意识的“先生”，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在他早己千疮百孔的心上又凿开一个深不见底的空洞。无尽的悔恨和自责在其中翻涌、咆哮，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从未像此刻这样，清晰地审视自己过去三年对苏清所做的一切。那些被他视为理所当然的付出，那些被他忽略的细微痛苦，那些他带着施舍意味的、偶尔的温和，以及最后那场残忍的揭穿和雨中的抛弃……每一帧回忆，此刻都化作了最残忍的刑具，对他进行着无声的凌迟。
他凭什么？凭什么那样对待一个将整颗心都捧给他的人？就因为他爱他，所以他就可以如此肆无忌惮地挥霍、伤害吗？
顾沉舟痛苦地闭上眼，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试图用物理的疼痛来压制内心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洪流。
走廊尽头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寂。
特助快步走来，脸色凝重，手里拿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资料。他看了一眼ICU紧闭的门，又看向形容枯槁的顾沉舟，声音压得极低：“顾总，我们查到了更多关于苏先生病情的细节。”
顾沉舟猛地睁开眼，眼底的血丝仿佛又深了几分：“说。”
“根据我们从医院调取的完整病历和几次复查记录，”特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苏先生的病情，大概在半年前就开始出现明显加速恶化的迹象。主治医生多次强烈建议他住院进行系统性的姑息治疗，至少需要全程吸氧，并严格避免劳累和情绪波动……但是，苏先生……他都拒绝了。”
半年前……
顾沉舟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撞击了一下。
那是他因为一个重要的跨国项目，连续数月忙得焦头烂额，几乎以公司为家的时期。也是他因为压力巨大，对苏清格外挑剔、脾气尤为暴躁的时期。
他记得那段时间，苏清的咳嗽似乎确实频繁了许多，脸色也好像更苍白了些。有一次深夜，他回家取文件，甚至看到苏清蜷缩在客厅沙发上，捂着胸口，脸色痛苦地低声咳嗽，见他突然回来，却像是受惊般立刻站起身，努力平复呼吸，低声说：“先生，您回来了？需要准备宵夜吗？”
他当时是怎么回的？
他好像因为项目的一个环节出了问题正心烦意乱，只极其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甚至可能还斥责了他为什么还没睡，挡在客厅碍事……
拒绝住院，拒绝吸氧，避免劳累和情绪波动……
这些医生反复强调的医嘱，苏清一条都没有遵守。
为什么？
答案残忍得让顾沉舟无法呼吸。
是因为他。
因为在那段时间里，他需要苏清随叫随到地处理各种生活琐事，需要他熬夜等待，需要他时刻保持“林屿”该有的完美状态，不能有一丝病容和懈怠。甚至，他还因为自己的烦躁，屡屡将负面情绪宣泄到他身上，带给他的，只有一次又一次的情绪波动和伤害。
苏清是为了留在自己身边，为了维持那虚假的、可怜的“替身”价值，硬生生拖着重病的身体，隐瞒了所有症状，拒绝了所有能延缓他生命的治疗建议，首到油尽灯枯，首到再也隐瞒不住……
一寸因果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是他，亲手将苏清推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是他，耗尽了苏清最后的时间和生机。
这个认知像是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脏上，带来毁灭性的剧痛。他猛地抬手捂住胸口，身体无法控制地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
“顾总！”特助吓了一跳，连忙上前一步想要扶他。
顾沉舟抬手制止了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悲痛和自责如同海啸，彻底淹没了他。他甚至连站立的力量都被抽空了，只能依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将脸深深埋进膝盖。
宽阔的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压抑到了极致的、破碎的呜咽声从喉间溢出，像一头濒死的野兽发出的哀鸣。
他从未如此痛哭过。
即使是当年得知林屿选择和别人在一起，远走他国时，他也只是感到愤怒和挫败，而非此刻这种彻骨的、毁灭性的悔恨与绝望。
他失去了什么？
他失去的，或许是他生命中唯一真正纯粹地、不求回报地爱着他的人。
而他，却对此视而不见，甚至亲手将其摧毁。
特助站在一旁，看着从未如此失态和崩溃的老板，心情也沉重无比，只能默默垂首而立。
不知过了多久，那压抑的哭声才渐渐止息。
顾沉舟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底却是一片死寂的灰烬，只剩下一种近乎偏执的决绝。
他扶着墙壁，慢慢站起身，目光再次投向ICU内的苏清。
声音因为刚才的失控而沙哑得厉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像是在发誓，又像是在命令自己：
“他不会死。”
“我不准他死。”
“用尽一切办法，拖也要拖住……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要他活着。”
他的眼神疯狂而绝望，仿佛只要这样坚信，就能对抗医学的极限，就能从死神手里抢人。
特助心中暗叹，知道这不过是顾总无法接受现实的偏执之言，但此刻也只能低头应道：“是，顾总。专家团队会竭尽全力。”
这时，顾沉舟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特助看了一眼，低声道：“顾总，是林屿先生，他己经打了十几次电话，似乎有急事……”
若是以前，听到林屿的名字，顾沉舟的心绪总会泛起波澜。
但此刻，这个名字听起来却异常陌生和平淡，甚至引不起他内心丝毫的涟漪。他所有的情绪，所有的感知，都己经被那个躺在ICU里生死未卜的人占满了。
他连一秒的犹豫都没有，声音冰冷而疲惫：“告诉他，我很忙，没空。以后他的事，不必再特意告诉我。”
特助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立刻应道：“是，明白了。”
顾沉舟最后深深看了一眼玻璃窗内的苏清，转身朝着医生办公室走去。他的背影依旧挺拔，却带上了一种沉重的、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他开始事无巨细地询问医生每一个治疗细节，每一种可能用上的昂贵药物和尖端设备，国内外任何一丝一毫可能相关的治疗研究进展他都不放过。
他像是要将自己所有无法宣泄的悔恨和无处安放的恐慌，全部转化为对苏清生命的偏执挽留。
哪怕只是徒劳，哪怕只是延长痛苦，他也要抓住那微乎其微的可能。
他不能再失去他。
一次，就够了。
这无声的凌迟，他甘愿承受，只求换回一个渺茫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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