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过后，黄土坡的梯田总算见了模样。三层青石板田埂整整齐齐圈着半亩坡地，田埂边的紫穗槐苗冒出了新绿，拐角的积水坑蓄着前两天下的雨，清凌凌的能照见人影。根生蹲在田埂上摸了摸土，心里却沉甸甸的——梯田修好了，引水的水渠还没着落。
水渠要从黄河支流引水，得穿过邻村马家坳的地界。马家坳地势低，守着河口，常年不缺灌溉水，村里的人日子过得比黄土坡宽裕些，说话也硬气。根生盘算着，得带着点诚意去协商，特意让根花磨了两袋新面粉，装在印着红“福”字的布口袋里，沉甸甸的压得扁担弯了腰。
“三哥，要不要俺跟你一起去？”根花攥着记账本，有点不放心。
“不用，俺一个人去就行。”根生把面粉往肩上拢了拢，“你在家看好梯田，别让鸡进去刨土。”
马家坳村口有棵老椿树，树下常坐着几个纳鞋底的老太太。根生刚走到树下，就被认了出来。“这不是黄土坡的根生吗？来俺村干啥？”一个老太太抬眼问。
“俺找你们村长，有点事商量。”根生笑着递过旱烟。
老太太摆了摆手：“村长在村部打牌呢，你往西边走，红砖墙的就是。”
村部院子里果然传来打牌的吆喝声。根生推开虚掩的木门，看见几个汉子围坐在石桌旁打牌，其中一个留着寸头、穿着中山装的就是马村长。“马村长，打扰了。”根生把面粉放在墙角，搓了搓手。
马村长抬头瞥了他一眼，手里的牌没停：“有事就说，俺忙着呢。”
“是这样，俺们村修了梯田，想从你们村地界引条水渠，用用黄河支流的水……”
没等根生说完，马村长就把牌往桌上一摔：“引水？不行！俺村的水还不够自家浇地的，哪能给你们？”
“就引一小股，不耽误你们用……”根生赶紧解释。
“说不行就不行！”马村长不耐烦地挥挥手，“你们黄土坡穷，修不起水渠就别修，别来打俺村的主意。”
旁边几个打牌的汉子也跟着起哄：“就是，自己没本事守着好水，还想沾光！”“赶紧把面粉拿走，俺们不缺这个！”
根生的脸涨得通红，攥着衣角说不出话。他看着墙角的面粉，又看了看马村长不耐烦的脸，心里像被针扎了一样。“那……那俺再想想别的办法。”他咬着牙，没拿面粉，转身走出了村部。
村口的老太太还在纳鞋底，看见他垂头丧气的样子，叹了口气：“根生啊，别往心里去，马村长就那样，眼里只有自家的地。”
根生点了点头，没说话，闷头往回走。扁担空了，却觉得比挑着面粉还沉，脚下的土路坑坑洼洼，硌得脚生疼。
回到家，根花看见他空着手回来，就知道没成。“三哥，别难受，俺去跟秀莲姐说说，她肯定有办法。”
根生蹲在院门口抽烟，烟卷烧到了手指头才发觉。不一会儿，秀莲就来了，手里还拿着个刚烙的玉米饼：“吃点东西，饿坏了咋有力气想办法？”
“秀莲，俺是不是太没用了，连引水的事都谈不成。”根生的声音有点沙哑。
“这不是你的错。”秀莲坐在他身边，“马村长那人我知道，眼皮子浅，只看到眼前的好处。你别急，咱再去一趟，多说说引水的好处，说不定他就松口了。”
第二天一早，根生又去了马家坳，这次带了根梅婆家给的一筐鸡蛋。可刚到村口，就被昨天的老太太拦住了：“根生，别去了，马村长说了，不见你。”
根生不死心，绕到村部后墙，听见马村长在里面跟人说：“黄土坡那伙人就是穷折腾，引水？门都没有！”
他攥着鸡蛋筐，站在后墙根，眼泪差点掉下来。转身往回走时，碰见了马家坳的老会计——一个戴眼镜的老头，以前跟根生的爹认识。“根生，别硬来。”老会计拉着他，“马村长是怕你们引水影响俺村的地，你要是能保证不淹田、不占地，说不定还有商量的余地。”
根生眼睛一亮，连忙问：“咋保证？俺们可以立字据！”
“光立字据没用，得让他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老会计叹了口气，“你再想想别的辙吧。”
第三天，根生揣着写好的保证书又去了马家坳，保证书上写着“不占马家坳一分地、不淹马家坳一亩田，水渠维护由黄土坡负责”。可这次更绝，村口的老太太首接告诉他：“马村长说了，你再来，就放狗了。”
根生站在村口的老椿树下，看着马家坳的炊烟袅袅升起，心里凉透了。他摸了摸怀里的保证书，纸都被攥皱了，上面的字迹却依旧清晰。“俺真的想让村里的人多收点粮，咋就这么难？”他对着老椿树，小声说了一句，声音里满是委屈。
回到黄土坡，村民们都围了过来，看见他垂头丧气的样子，都没敢问。王老憨蹲在地上抽烟，抽了半天，说：“根生，实在不行，俺们就自己挖井，不引他们的水了！”
“挖井得打多深才能见水？咱没那技术，也没那钱啊。”李石头叹了口气。
秀莲走过来，拍了拍根生的肩膀：“别灰心，咱再想想别的辙。实在不行，就去找镇里的王书记，他不是一首支持咱修梯田吗？说不定他能帮着协调。”
根生抬起头，看着秀莲鼓励的眼神，心里的火苗又燃了起来。“对，找镇里！俺明天就去！”
傍晚，根生坐在炕边，把保证书铺在桌上，根花给他端来一碗热粥：“三哥，明天俺跟你一起去镇里，俺帮你说话。”
“好。”根生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
窗外的月亮升了起来，洒在梯田上，银闪闪的。根生看着保证书，心里暗暗发誓：不管有多难，都要把水渠修通，不能让大家的辛苦白费。他知道，这条路还很长，但只要不放弃，就一定能找到希望。
第二天一早，根生带着根花，揣着保证书，往镇里走去。黄土坡的风里带着凉意，却吹不散他心里的决心——为了这片土地，为了村里的人，他一定要把水引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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