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天夜里下了点小雨，把黄土坡的尘土压得实实的。第二天一早，天就放了晴，太阳从东边山坳里爬出来，给整片坡地镀上了一层金红。李根生起得格外早，把秀莲送来的梯田图纸又仔细核对了一遍，连根花都跟着忙前忙后，把提前准备好的鞭炮挂在了院门口的老枣树上。
“三哥，都准备好了！王老憨叔他们己经在坡上等了。”根花手里攥着火柴，眼睛亮晶晶的。
根生点点头，摸了摸口袋里爹昨晚塞给他的护身符——红布缝的小袋子，里面装着几粒五谷，是娘在世时求的。他深吸一口气，扛起那把大哥送的新锄头：“走，开工！”
刚走到坡地，就看见王老憨、李石头他们己经到了，每个人都扛着工具，脸上带着股子郑重的劲儿。秀莲也来了，身后还跟着根梅和她婆家的几个汉子——王强走在最前面，扛着一把大铁锹，脸膛黝黑，眼神实在。
“根生，都按你说的，把地界标好了。”王老憨指着地上插着的木杆，“王技术员昨天来嘱咐，说第一块梯田的坡度一定要准，不然后面不好续。”
“放心，俺记着呢。”根生蹲下来，用手比量着木杆间的距离，“就从这儿开始挖，先把表层的浮土清了，露出下面的硬土再垒埂。”
正说着，坡地边上渐渐围了些村民，有抱着孩子的妇女，有抽着旱烟的老人，大多是来看热闹的。有人小声议论：“这根生是不是真能行啊？”“我看悬，那么多坡地，猴年马月才能改完。”还有人摇着头，觉得这事儿准成不了。
“让让，让让！”一阵咋咋呼呼的声音传来，李二狗叼着烟卷，晃着身子挤了进来。他穿着件油腻腻的蓝布褂子，头发乱糟糟的，手里还揣着个酒葫芦，走到根生面前，眯着眼睛笑：“根生啊，挺大的阵仗嘛，这是要干一番大事业？”
根生没理他，继续指挥大家清土。
李二狗讨了个没趣，也不恼，转而对着围观的村民阴阳怪气地说：“大家都瞧好了啊，咱村的‘能人’要改梯田了，改好了咱都跟着沾光，改不好——”他故意拖长了调子，“就等着看他赔本哭鼻子喽！”
几个村民跟着哄笑起来，根生的脸沉了沉，刚想开口，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咳嗽。回头一看，爹李老栓拄着拐杖站在坡上，背驼得厉害，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却首首地盯着李二狗。
李二狗的笑声戛然而止，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老栓叔，您也来啦。”
李老栓没说话，只是慢慢走下来，从怀里摸出旱烟袋，递给正在擦汗的根生：“抽袋烟，歇口气。”
根生愣了一下，接过烟袋，手指有些发颤。他知道，爹这是默认了他干这件事。心里的委屈和憋闷一下子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暖流。他装上烟丝，用火镰点燃，抽了一口，烟味醇厚，是爹平时舍不得抽的好烟。
“好了，别耽误时间了，开工！”根生把烟袋还给爹，挥了挥锄头。
王老憨率先举起锄头，挖下第一块土，“咚”的一声，尘土飞扬。紧接着，李石头、王强他们也动起了手，锄头起落，铁锹翻飞，不一会儿就清出了一片平地。秀莲和根梅带着几个妇女，蹲在一旁捡石头，把大小合适的石块归拢到一起，准备垒田埂。根花则拿着笔记本，认真地记录着每个人的工时，小脸上满是严肃。
李老栓拄着拐杖站在坡边，看着忙碌的人群，眼神复杂。他年轻时也想过改地，可那时候没钱没技术，只能不了了之。现在看着儿子领着人干得热火朝天，他心里既骄傲又担心——骄傲儿子有魄力，担心他像自己当年一样，栽了跟头。
“哎，你们看，根生他爹都没反对，说不定这事儿真能成。”围观的村民里有人小声说。
“不好说，这才刚开始，后面的难着呢。”也有人持怀疑态度。
李二狗站在人群外围，看着根生他们干劲十足的样子，心里酸溜溜的。他也想过干点正事，可又怕吃苦，总想着投机取巧。看着根生被大家围着，像个领头的样子，他忍不住又嘟囔：“现在欢实，等累得首不起腰，就知道难了。”
这话刚好被秀莲听见，她首起腰，看着李二狗：“二狗哥，要是你觉得我们干不成，不如来试试？要是你能把这埂垒好，根生说了，管你三天饭。”
围观的村民都笑了起来，李二狗的脸涨得通红，骂了句“多管闲事”，灰溜溜地走了。
太阳渐渐升高，气温也上来了。根生脱了上衣，露出结实的臂膀，上面沾着泥土和汗水，却更显得有力量。他一会儿帮王老憨调整锄头的角度，一会儿又去指导王强垒埂的技巧，忙得脚不沾地。
“根生，歇会儿吧，喝口水。”根花端着一碗凉水解过来，递给他。
根生接过水，一饮而尽，抹了抹嘴：“不用歇，趁天好，多干点。”
正说着，王老憨突然喊了一声：“根生，你看这土下面有石头层，是不是得换个地方？”
根生走过去，蹲下来摸了摸，果然有一层硬邦邦的石头。他想了想，说：“不用换，把石头挖出来，正好用来垒埂，还省得去别处捡了。”
“好主意！”王老憨笑着说，“还是你脑子活。”
大家又干劲十足地挖起石头来，不一会儿就挖出了一堆，垒在田埂上，又稳又结实。秀莲看着心里高兴，对根梅说：“照这个进度，半亩梯田用不了半个月就能修完。”
“是啊，等修好了，让俺爹来看看，他就更放心了。”根梅笑着说，手里的活也没停。
中午的时候，秀莲和根梅回家做了饭，用大盆端到坡地来。玉米馍、腌萝卜，还有一锅绿豆汤，简单却管饱。大家围坐在一起，一边吃饭一边聊天，说着修完梯田后的打算，脸上都带着憧憬。
“等水渠修通了，俺要在地里种点棉花，给俺媳妇做件新棉袄。”王强挠着头说，憨厚的脸上露出笑容。
“俺要种点西瓜，让孩子们夏天能吃上个甜的。”王老憨也跟着说。
根生听着大家的话，心里暖暖的。他看着眼前的人群，看着身后的黄土坡，突然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力量。他举起手里的绿豆汤，大声说：“大家加把劲，等梯田修好了，水渠通了，咱们的日子肯定能越来越好！”
“好！”众人齐声应着，声音回荡在黄土坡上，久久不散。
下午，根生把挂在院门口的鞭炮拿了过来，挂在坡地边的一棵小树上。“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响起，惊飞了树上的麻雀，也吸引了更多村民来看。李老栓站在一旁，看着升腾的硝烟，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了扬。
鞭炮声落，根生挥起锄头，又挖下一块土。阳光洒在他身上，洒在忙碌的人群身上，洒在这片充满希望的黄土坡上，一切都显得那么有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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