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普济寺下山时,天转阴了。铅灰色的云压得很低,裹着山间的潮气,黏在林水程的后颈,像一道冰冷的枷锁。他攥着背包里的经卷残片,指尖反复着“吾愿忘,愿他安”六个字,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脏发紧——千年前凌云为护白渊选择遗忘,千年后白渊为护他选择隔绝,而他夹在这两重守护之间,既怕辜负千年前的牺牲,更怕熬不过眼前的诅咒。
山脚下的公路旁,白渊的白色轿车还停在那里。林水程走过去时,车窗缓缓降下一寸,一缕松针香飘出来,带着熟悉的冰凉气息,却没看到人影——他又躲起来了,像躲在禅房外的千年蛇妖,明明满心牵挂,却连露一面的勇气都没有。
林水程拉开车门,副驾驶座上放着一个素白的瓷瓶,瓶身贴着纸条:“此为清心露,若感头痛眩晕,取一滴兑水饮下,可缓记忆错乱之兆。”字迹是白渊的,笔锋比往常更重,最后一笔的墨痕拖得很长,像是写字时指尖在颤抖。
他拿起瓷瓶,瓶身温热,显然刚灌满不久。背包里的引魂念珠突然发烫,与瓷瓶的温度交织,像是千年前凌云递出的莲子羹,和千年后白渊留下的清心露,跨越时空的温柔,都带着“怕你受伤”的小心翼翼。
“我知道你在附近。”林水程对着空无一人的驾驶座轻声说,声音被风吹得发颤,“师父都告诉我了,‘爱上就死亡,相处久则记忆错乱’……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是不是每一世都看着你的转世爱人,要么因靠近你而死,要么因记起你而忘?”
车窗外的灌木丛传来细微的响动,一片松针飘进车内,落在瓷瓶上。林水程攥紧松针,指尖传来刺痛——是松针的尖刺扎进了掌心,像诅咒刻进灵魂的疼。他知道,这是白渊的回应:“是,我知道,我看着他们死,看着他们忘,看着他们一次次轮回,却连伸手拉一把的资格都没有。”
驱车回家的路上,雨终于落下来了。雨点砸在车窗上,模糊了窗外的风景,也模糊了林水程的视线。他打开车载音响,舒缓的钢琴曲里,混着清心露瓷瓶轻微的碰撞声,像他此刻乱成一团的心绪——他终于明白,白渊之前所有的冷漠和推开,都不是不爱,而是爱到极致的克制:
第十西章在工厂外,他抓住白渊衣袖时,对方身体的僵硬不是厌恶,是怕气息交融太久;第二十六章在沈宅,白渊的怒意不是责怪,是怕他再涉险触发诅咒;第二十八章他喊出“凌云”时,白渊的逃离不是回避,是怕他真的记起一切,然后走向死亡。
“你一定很疼吧。”林水程对着雨幕轻声呢喃,眼泪混着车窗上的雨水滑落,“看着我一次次靠近,一次次试探,你既怕我出事,又怕我彻底远离……千年的守护,你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车刚驶入别墅区,林水程就看到庭院的香樟树下站着一道白色身影。银发在雨雾中泛着淡光,素白长衫被雨水打湿,贴在修长的身上,却一动不动地站着,像一尊被雨水冲刷的白玉雕像——是白渊,他终究还是忍不住跟来了,却只敢站在庭院外,连院门都不敢踏进一步。
林水程猛地停车,推开车门冲进雨里。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冰冷的触感却抵不过心里的急切。他冲到白渊面前,距离三步远的地方停下——他不敢再靠近,怕气息交融超过三刻钟,怕自己的爱意触发诅咒,更怕白渊因为他的靠近而陷入更深的痛苦。
“你为什么不躲?”林水程的声音带着哽咽,雨水顺着脸颊滑落,混着眼泪,“你明明怕我靠近,为什么还要站在这里等我?”
白渊的目光落在他湿透的衣服上,眉头紧锁,眼底翻涌着痛苦和挣扎。他抬起手,似乎想递过一把伞,却在指尖抬起的瞬间又收回,握成拳头,指节泛白:“雨大,快回去。”声音低沉得像被雨水泡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我不回去。”林水程摇头,目光死死盯着白渊的眼睛——那双总是冰冷的竖瞳里,此刻映着他的身影,还有浓得化不开的担忧,“师父告诉我,诅咒的核心是‘灵魂认定的爱’和‘气息交融的时间’。白渊,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对你的感情?是不是怕我哪天忍不住说‘爱你’,然后……”
后面的话,林水程说不出口。“死亡”两个字太沉重,压得他胸口发闷,也压得白渊的身体猛地一颤。雨水打在白渊的银发上,顺着发梢滴落,落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像千年前他在报恩寺外落下的眼泪。
“我不知道。”白渊别开脸,避开他的目光,声音冷得像冰,“我只知道,离我远点,你就能好好活着。忘了我,过你的人生,找个普通人相爱,结婚,生子,平安顺遂地过完一生——这才是你该有的生活。”
“可我想要的生活里,有你。”林水程往前迈了一步,距离他只剩两步。背包里的引魂念珠突然剧烈发烫,掌心的伤口传来刺痛,他却不管不顾,“千年前凌云为你选择忘,千年后你为我选择躲,可我不想忘,也不想躲!我想和你一起找解法,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想试试!”
“试?”白渊猛地回头,竖瞳因情绪激动而微微收缩,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滴在衣领上,“你知道试的代价是什么吗?是你可能突然忘记所有关于我的事,忘记我们找过的线索,忘记千年前的渊源;是你可能在说出‘爱我’的瞬间,就倒在我面前,魂飞魄散!林水程,我看着过太多次了,我承受不起再失去你一次!”
最后一句话,白渊几乎是吼出来的。雨水和情绪让他的妖力出现了波动,周身泛起淡淡的银色光晕,落在青石板上,凝成细碎的鳞片形状——那是他失控的证明,是千年痛苦被点燃的模样。
林水程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终于看到了白渊冰冷面具下的真相:不是不怕,是怕到极致;不是不难过,是难过到只能用冷漠伪装。他想起民国黎家少爷的传说——黎家少爷订婚后白渊消失,是不是因为黎家少爷对“白先生”动了心,白渊怕触发诅咒,才不得不离开?是不是黎家少爷一生郁郁寡欢,是因为忘记了关键的记忆,却留着莫名的牵挂?
“那你呢?”林水程的声音带着哭腔,往前又迈了一步,距离白渊只剩一步。两人的气息开始交融,引魂念珠烫得像火,他却倔强地盯着白渊的眼睛,“你承受不起失去我,我就承受得起看着你孤独千年吗?你看着我平安顺遂,却看着你一个人守着回忆过一辈子,我做不到!”
白渊的身体猛地僵住,银色光晕瞬间收敛。他看着林水程执拗的眼神,眼底的痛苦几乎要溢出来——那是和千年前凌云一模一样的眼神,一样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一样的“宁负天条不负你”。
“别这样。”白渊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一丝哀求,“水程,算我求你,别逼我,也别逼自己。忘记我,好好活着,就是对我最好的回报,也是对千年前凌云最好的交代。”
“不是交代,是辜负。”林水程摇头,眼泪掉得更凶,“千年前凌云选择忘,是想让你好好活;千年后你选择躲,是想让我好好活;可我们都忘了,没有彼此的‘好好活’,只是空壳子。白渊,我不怕死,我怕的是你再一个人守着千年的回忆,连个说说话的人都没有。”
雨越下越大,两人站在雨幕中,距离一步之遥,气息交融的时间己经快到三刻钟。林水程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眼前的白渊开始模糊,耳边传来嗡嗡的响声——是诅咒的反噬来了。
“你看,这就是代价。”白渊的脸色瞬间惨白,伸手想扶他,却在指尖快要碰到他肩膀时猛地收回,转身就要走,“我都说了,离我远点……”
“别走!”林水程伸手抓住他的衣袖,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是白渊湿透的长衫。头痛越来越剧烈,他却死死攥着不放,“我不怕……这点疼算什么……比起你千年的疼……根本不算什么……”
白渊的身体剧烈颤抖,妖力不受控制地泄露出来,银色的光晕在他周身流转,却小心翼翼地避开林水程,怕伤到他。“放开!”白渊的声音带着痛苦的嘶吼,“你会忘的!你会忘记你说过的话,忘记你对我的感情,忘记所有的一切!我不能让你忘!”
“我不会忘!”林水程咬牙,眼前的模糊越来越重,却还是盯着白渊的背影,“我把我们的事写下来,把你的名字刻在心里,就算我忘了,我的灵魂也会记得!白渊,别再一个人扛了,我们一起找解法,好不好?”
就在这时,林水程的头痛突然加剧,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倒。白渊猛地回头,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却在碰到他身体的瞬间迅速收回手,只用妖力托着他的身体,避免肌肤接触。
“清心露……”白渊的声音带着慌乱,从口袋里掏出之前的素白瓷瓶,倒出一滴清心露,小心翼翼地滴在林水程的唇上。冰凉的液体滑进喉咙,林水程的头痛渐渐缓解,眼前的模糊也散去一些。
“别离开……”林水程虚弱地抓住白渊的衣角,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陪我一会儿,就一会儿……”
白渊站在原地,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雨水打在他的银发上,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林水程的手背上,冰凉的触感让林水程清醒了几分。他看着白渊眼底的挣扎,看着他想碰却不敢碰的手,看着他周身小心翼翼的妖力——这个千年蛇妖,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却在他面前,脆弱得像个怕碰碎珍宝的孩子。
“好,我不走。”白渊的声音轻得像雨丝,“我就在这里,你好好休息。”
林水程靠在香樟树的树干上,闭上眼睛。清心露的效果渐渐显现,头痛缓解了,却清晰地感觉到,脑海里关于刚才对峙的记忆,正在一点点变得模糊——不是忘记,是像蒙了一层雾,细节在淡化,只剩下“白渊很痛苦”“我很心疼”的情绪。
这就是诅咒的可怕之处,它不首接夺走记忆,而是一点点磨掉细节,让你记得情绪,却忘了为什么会有这种情绪,最后变成空落落的牵挂,熬煎一生。
“白渊……”林水程睁开眼睛,看着眼前模糊的白色身影,“把你的名字写下来,写在我手上,好不好?”
白渊沉默了片刻,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不是现代的钢笔,是一支古朴的竹笔,笔杆上刻着一个小小的“云”字,是千年前凌云用过的笔。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握着林水程的手,用竹笔在他的手腕上写下“白渊”两个字。竹笔的笔尖很轻,却像刻在灵魂上,每一笔都带着千年前的温度。
“这样……就算我忘了,看到手上的名字,也会想起你。”林水程看着手腕上的字迹,嘴角露出一丝虚弱的笑。
白渊站起身,后退一步,重新拉开距离。他看着林水程手腕上的名字,眼底的痛苦和温柔交织,像雨幕中挣扎的烛火,明明灭灭,却始终不肯熄灭。“雨小了,我送你回去。”白渊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冷漠,却掩不住语气里的担忧,“以后别再这样逼自己,也别再逼我。”
林水程点点头,在白渊的搀扶下(始终隔着一层妖力),慢慢走进别墅。客厅的灯光亮起,照亮了他湿透的衣服和手腕上的“白渊”二字。白渊站在门口,没有进来,只是看着他:“好好擦澡,别着凉。桌上有我煮的莲子粥,趁热喝。”
说完,白渊转身就要走。
“白渊!”林水程突然喊住他,指着手腕上的名字,“这个名字,我会记一辈子。不管诅咒多厉害,我都不会忘。”
白渊的背影僵在门口,没有回头,却轻轻“嗯”了一声,声音轻得像幻觉。然后,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的雨幕中,只留下一缕松针香,绕着客厅转了一圈,落在桌上的莲子粥碗上,像是在确认粥还热着,才缓缓散去。
林水程走到餐桌前,看着碗里温热的莲子粥。粥里放了冰糖,甜而不腻,和千年前凌云给白渊煮的一样。他拿起勺子,喝了一口,温热的粥滑进胃里,却暖不了心里的冰凉——他终于明白,爱与死的距离,原来这么近,近到一步之遥,就是生死两隔;近到一句“我爱你”,就是魂飞魄散。
但他更明白,他不能退。千年前的凌云退了,换来了白渊千年的孤独;千年后的他若退了,换来的只会是白渊又一个千年的煎熬。他要往前走,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哪怕前面是魂飞魄散,他也要和白渊一起,找到那条能让他们既相爱,又活下去的路。
林水程放下勺子,走到书房,打开电脑,新建了一个文档,标题是《白渊与凌云的千年缘》。他开始敲字,把今天高僧说的话、白渊的反应、诅咒的细节,一字一句地写下来——他怕自己忘记,怕自己哪天真的因为诅咒失去记忆,所以要把一切都记下来,记在纸上,记在心里,记在灵魂深处。
手腕上的“白渊”二字还清晰可见,竹笔的墨迹带着淡淡的松针香。林水程看着屏幕上的文字,眼泪再次落下,滴在键盘上,晕开一个小小的湿痕。他知道,这条路很难走,但他不会停,因为他的身后,是千年前的牺牲,身前,是他想守护一生的人。
别墅外的雨渐渐停了,香樟树下,一道白色身影静静站着,看着书房亮起的灯光,眼底的痛苦渐渐被坚定取代。他拿出那支刻着“云”字的竹笔,指尖着笔杆上的字迹——千年前凌云用它写下“云归”,千年后他用它写下“白渊”,这支笔,连接着三世的缘分,也连接着他们跨越生死的爱。
“水程,”白渊轻声呢喃,声音被夜风吹得很远,“如果你真的要走这条路,我陪你。哪怕前面是天打雷劈,哪怕最后是魂飞魄散,我也陪你。”
书房里的林水程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对着窗外的夜色微微一笑,继续在键盘上敲字。屏幕上的文字越来越多,像一条铺向未来的路,虽然布满荆棘,却因为有了彼此的陪伴,开始透出一丝微弱的光。
诅咒的阴影还在,但爱与勇气,己经开始对抗这千年的劫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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