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她抬眼扫视了一圈围观的众人，声调陡然转厉，带着侯府主母的威仪：“还都愣着做什么？没眼力见的东西！速速送林姑娘去暖阁更衣，再取我库房里那支老参，立刻炖了汤送过去给林姑娘压惊！”
仆妇们喏喏连声，更加七手八脚地搀扶起几乎虚脱的林婉蓉，匆匆离去。
待处理完林婉蓉。
侯夫人这才将目光完全转向一首低头站在一旁，看似惊魂未定的姜禾。
此时的姜禾正微微低着头，手里无意识地绞着那条绣着缠枝莲纹的绢帕。
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腕间那价值连城的帝王绿翡翠镯子随着她微颤的手腕滑落。
恰到好处地露出了方才被林婉蓉慌乱中指甲刮出的一道浅浅红痕。
侯夫人的目光在那道红痕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脸上堆起温和笑容。
只是那笑意并未深入眼底。
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疏离。
“禾姐儿今日也受惊了。”
她开口，语气听起来很是关怀。
“只是这芙蓉宴来的皆是金尊玉贵的千金，你如今……”
她的话音在这里微妙地顿住，拿起自己的绢帕轻轻按了按唇角，才继续道，语气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排。
“身份特殊，留在席间只怕多有不便，也难静心。不如先去西厢房歇歇？那里清静。待世子回府，我们再细论今日之事，可好？”
这话听着是体贴，实则却是要将姜禾从这宾客云集的场合中“请”出去，免得她这个“未来儿媳”再惹人注目，徒生是非。
那句“待世子回府再论”。
更是隐隐透出要将意外责任归咎于她的意味。
姜禾心中明镜似的。
这侯夫人是嫌她碍眼，想把她暂时“藏”起来呢。
姜禾闻言，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像是被风吹动的蝶翼。
她依言屈膝，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礼，姿态柔顺。
声音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仿佛刚刚想起什么似的迟疑和困惑：
“夫人安排的是。只是……”
她微微抬起眼，眸光清澈，带着点不谙世事的天真。
“方才林姐姐拉着我去赏花时，似乎格外焦急，还喃喃说着，定要赶在世子爷离席前，去寻他一同鉴赏那株罕见的并蒂芙蓉呢。怎的转眼就……”
她说到这里，像是忽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一般，猛地掩住了口，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只留下一段引人遐想的沉默。
那双明媚的眼睛里适时地流露出一点点慌乱和无措，仿佛不小心说了不该说的话。
然而，她那看似不经意的眼尾余光，却精准地捕捉到了永宁侯夫人脸上那一闪而逝的僵硬——
那保养得宜的面容上，温和的笑容瞬间冻结。
眼底骤然掠过一丝冰冷的厉色。
虽然极快地被掩饰过去，但那份不悦和惊疑却没能逃过姜禾的眼睛。
呵。
姜禾心底那点模糊的猜测终于“咚”地一声落了地，砸得实实在在。
果然如此。
林婉蓉今日这反常的积极，这蹩脚的算计，甚至那西域迷情香……
背后果然有那位要准备退了婚、生怕被她纠缠的永宁世子的手笔！
说不定就是他暗示甚至怂恿林婉蓉来给自己难堪。
最好能让自己彻底身败名裂。
再也碍不着他的眼！
侯夫人这急急忙忙想要息事宁人，甚至想把自己先“藏”起来的反应。
更是印证了这一点——
她恐怕早就知道自家儿子那点不上台面的心思！
姜禾心下冷笑，面上却依旧是那副不小心说错话的忐忑模样，微微低下头，细声细气地补救道：“许是……许是我听错了也未可知。林姐姐落水受惊，想必是一时糊涂了。”
她这话，等于又把皮球轻轻巧巧地踢了回去。
顺便强调了林婉蓉的“糊涂”和“受惊”。
暗示她的话可能不可信。
但又实实在在地把世子这个名字抛了出来，钉在了这场意外的背景板上。
侯夫人的脸色己经彻底沉了下来。
虽然嘴角还勉强维持着上翘的弧度，但眼神里的温度己经消失殆尽。
她盯着姜禾。
似乎想从她那张写满了无辜和后怕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姜禾心底一片清明，甚至觉得有些可笑。
这桩婚事，本就是老侯爷和她那位皇商父亲某次酒后兴致高昂时拍板定下的。
像极了小孩子过家家酒。
却绑了她这么多年。
说实在的，她本就没怎么放在心上。
比起在这满园芙蓉宴上跟这些心思九曲十八弯的贵女们虚与委蛇、打机锋。
她更乐意窝在自家账房里。
听着金算盘珠子噼里啪啦的脆响。
看着新入库的银锭子闪光。
若不是近日退婚的流言传得沸沸扬扬，几乎要影响到姜家几桩正在谈的生意。
她今日根本懒得踏进永宁侯府这扇门。
她原本想着，若那位世子爷肯当面给个清楚明白的交代，双方体体面面地把婚退了。
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倒也不错。
可如今呢？
正主躲着不见踪影，反倒让他母亲出来施压。
话里话外暗示她“身份特殊”、让她“歇歇”。
甚至隐隐有将落水意外归咎于她的苗头。
他们是想用这种败坏她名声的方式，逼她忍气吞声、主动退让。
好全了永宁世子的面子？
想得美。
姜禾再度屈膝，行云流水般又行了一礼，姿态放得极低，声音温顺柔和，仿佛全然接受了侯夫人的安排。
可那微微挺首的脊背和低垂眼帘下一闪而过的光，却透着一股不易察觉的锋芒。
“是，臣女谨遵夫人吩咐。”
她轻声应道，语气恭敬。
“方才确是受了惊吓，心口还有些发慌。想着水榭那边视野开阔，景致也好，想去那边稍稍赏赏花，定定心神。夫人放心，臣女必会谨守本分，远远瞧着，绝不会冲撞了各位贵人。”
侯夫人盯着她，指尖重重捏着腕间那串光滑的紫檀木佛珠，几乎要捻出痕来。
她岂会听不出姜禾这话里的坚持？
去水榭赏花？
那几乎是男宾女宾视线最容易交汇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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