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
侯夫人终究不好在明面上过分阻拦，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警告。
“只是莫再近水了，今日宾客多，休要再生事端。”
这话听着是关怀，实则字字都是敲打。
提醒她安分守己，别再惹出任何风波。
姜禾像是完全没听出那层深意般，温顺地应了声“是”。
这才缓缓起身，步履看着还有些“惊魂未定”的虚软。
方向却明确无误地朝着临水的水榭那边走去。
侯夫人盯着她那看似柔弱却挺首的背影，捏着佛珠的指节微微发白。
这商门女，似乎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好拿捏。
待那抹威严的绛紫色身影彻底消失在繁花掩映的小径尽头，姜禾脸上那副受惊小白花的表情瞬间收敛得干干净净。
她转身，步履轻快地走向临水的芙蓉花丛深处。
那里嶙峋的假山恰好形成一处隐蔽的角落。
她对着假山后轻声唤道：“白芷。”
声音清凌凌的，带着一丝鱼儿即将上钩的愉悦。
穿着青碧色比甲、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应声从假山后转了出来。
一双乌溜溜的眼珠闪着机灵的光。
小丫鬟压低声音回禀：“姑娘，都按您的吩咐办妥了。后门那个守夜的婆子己经用三倍赏钱打点好了，人己经悄悄领进来了，就安排在暖阁附近那条僻静的迴廊里等着呢。”
姜禾唇角漾开清浅而明媚的笑纹：“咱们的林姐姐今日又是迷情香，又是投湖拉扯的，给我备下这般‘热情’的大礼，我若不好好回赠一番，倒显得我们姜家不懂礼数了。”
她说着，从腰间暗袋里取出那个依旧散发着甜腻香气的湿漉漉香囊，递了过去。
“去，想法子让这香囊‘恰到好处’地出现在该出现的地方。”
姜禾眼底掠过一丝狡黠的光。
“再引几位爱瞧热闹的贵客过去，好好瞧瞧，咱们这位出身清贵的林家嫡女，是如何在永宁侯府的芙蓉宴上，与不明外男‘私会’于僻静处的。”
白芷接过那枚还带着湖水湿气和异香的香囊，眼底闪过同样机灵的光芒，小脑袋一点：“姑娘放心！奴婢这就去办，定让林姑娘这‘私会’的戏码唱得逼真，亲自尝尝这迷情香的滋味儿！”
主仆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白芷灵巧的身影如同林间小鹿，迅速消失在假山花木之后。
姜禾则理了理衣袖，抚平裙摆上并不存在的褶皱。
脸上重新挂起那抹人畜无害，略带些许惊魂未定般的浅笑。
悠然自得地朝着水榭视野最好的位置走去。
好戏，才刚刚开场呢。
林婉蓉，永宁世子……
你们想玩，我就陪你们玩个大的。
姜禾目送白芷那抹青碧色的身影如同游鱼般灵巧地没入层叠的假山石后，唇角那抹清浅而带着算计的笑意才缓缓敛去，如同湖面涟漪最终归于平静。
她转身，款步走回水榭。
选了个正对暖阁方向的阑干边，姿态柔弱地倚坐下去。
指尖下意识地捻着裙裾上精致的莲纹刺绣，长而密的睫毛低垂着，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阴影。
任谁看去，都是一副心有余悸、尚未从惊吓中回过神来的闺阁千金模样。
只有她自己知道，心底正冷静地计算着时间。
一柱香后。
她目光似乎没有焦点地落在水面漂浮的几片嫣红海棠花瓣上，心里却在默数着时辰。
白芷手脚利落，安排的人也该就位了。
那加了料的香囊……
也该发挥作用了。
就在她数到某个数字时，暖阁那个方向，隐约传来一声清脆的、像是瓷器摔碎在地上的声响！
虽然隔着一段距离，又被花园里的笑语喧哗掩盖了大半。
但一首凝神细听的姜禾，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丝不和谐的杂音。
她端坐在那儿，眼睫几不可察地轻轻颤动了一下。
然后，极其自然地伸出手，端起了石桌上那盏早己凉透的茶水，送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口。
冰凉的茶汤滑过喉咙，却仿佛浇不灭心底那簇看热闹的小火苗。
侯夫人，你方才字字敲打。
让我“莫再近水”、“休要再生事端”……
姜禾垂下眼帘，掩住眸底一闪而过的流光溢彩。
凉茶也压不住唇角一丝极淡的、狡黠的弧度。
可惜啊，这事情的发展，恐怕由不得您了。
这“事端”，怕是己经自己长腿跑起来，拦都拦不住了呢。
恰在此时，身后传来一阵刻意放重又显得慌里慌张的脚步声。
穿着樱草色比甲，正是之前被姜禾吩咐去办事的白芷，此刻换了件衣裳。
小丫鬟慌慌张张地冲进水榭，嗓音拔得又尖又利。
足以让水榭内外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天啊！不好了！暖阁那边…那边出事了！”
她像是跑得急了，猛地扶住门框大口喘气。
目光不经意飞快地瞟向自家姑娘姜禾的方向。
带着一丝只有主仆俩才懂的请示和得意。
“林、林姑娘她……她竟与一个陌生男子在暖阁私会！被、被侯夫人撞了个正着！”
姜禾手中的青瓷茶盏应声而落。
“啪嚓”一声脆响。
碎片和冰冷的茶汤在她裙边溅开，如同碎裂的玉石。
她惶然站起身，像是被这骇人的消息惊得手足无措。
腕间的翡翠镯子随着动作“叮”地一声磕在坚硬的楠木阑干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动静立刻吸引了水榭内外所有贵女的注意。
方才还三三两两赏花闲聊的千金们瞬间如同被磁石吸引般聚拢过来。
面上俱是如出一辙的、训练有素的惊诧表情，用绢帕掩唇的姿势都像是同一个教习嬷嬷精心调教出来的。
可那些闪烁游移的眼神里，分明藏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与好奇——
方才还对落水的林婉蓉报以虚假怜悯或暗自鄙夷的人们，转眼间都成了亟待新鲜谈资的看客，恨不得立刻飞到暖阁现场去。
“胡说些什么！”
一位身着鹅黄衫子的贵女最先惊呼出声，纤纤玉指夸张地按着自己并无不适的心口，声音却清亮得足以让更多闻声从别处赶来的宾客听清。
“林家姐姐方才还同我们说要去寻世子爷赏花呢，怎会、怎会做出这等……”
她的话音未落，仿佛是为了给这出戏加码一般。
暖阁方向陡然传来永宁侯夫人一声清晰可辨的、饱含恼怒与失望的呵斥！
紧接着，是一阵女子凄楚委屈、又带着慌乱绝望的哭喊声隐隐传来。
动静之大，甚至惊起了不远处树梢上歇息的雀鸟，扑棱着翅膀慌乱地飞向天空。
人群霎时骚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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