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冰冷、窒息。
时间在排水管道里失去了意义，每一秒都像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温念蜷缩在冰冷滑腻的管壁上，意识在刺骨的寒冷和极度的疲惫中浮沉。J的呼吸声在她耳边时而粗重，时而微弱，像一架随时可能停止运转的破风箱，牵动着她的每一根神经。
外面的世界似乎渐渐安静下来。警笛声、搜索的动静逐渐远去，只剩下河水流动的沉闷呜咽和管道深处偶尔传来的滴水声。
终于，J动了一下。
黑暗中，他摸索着抓住了她的手臂。他的手指冰冷，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走。”他嘶哑地吐出一个字，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温念连忙扶住他。他的身体沉重，大部分重量都压在了她身上，让她踉跄了一下。失血和寒冷显然耗尽了他大部分的体力。
两人互相搀扶着，如同黑暗中两只受伤的困兽，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淤泥和污水中艰难前行。管道深处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腐败气味，脚下不时踩到滑腻或坚硬的不明物体。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光亮，并且传来了隐约的市声。
是管道的另一个出口！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再次点燃。他们加快脚步，朝着光亮处挪去。
出口处同样隐蔽，藏在一片荒草丛生的河岸陡坡下。J谨慎地示意温念停下，他仔细倾听外面的动静，确认安全后，才带着她小心翼翼地爬出管道。
重新呼吸到外面冰冷的、带着汽车尾气味的空气，温念几乎要落下泪来。天色己经完全漆黑，远处城市的灯火如同繁星，却照不亮他们此刻的狼狈与绝望。
他们所在的位置是一片废弃的工业区边缘，荒凉无人。
“不能……停留……”J喘着气，脸色在月光下白得吓人，肩头的伤口因为这番动作又开始渗血，“跟我来……”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带着温念踉跄地穿过荒地和废弃的厂房。他的脚步虚浮，却目标明确。
最终，他们在一排极其破旧、仿佛随时会倒塌的筒子楼前停下。楼里只有零星几户亮着灯，大部分窗户都是黑洞洞的。
J带着她绕到楼后，从一个堆满杂物的狭窄楼梯口上去，楼道里弥漫着霉味和饭菜馊掉混合的怪味。他在三楼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前停下，从腰间摸出一把钥匙——居然还能用——费力地打开了门。
一股沉闷的、混合着灰尘、药味和一种类似机油的味道扑面而来。
“进来。”J侧身让她进去，随即迅速关上门，反锁，又拉上了屋内唯一一扇小窗的厚重窗帘。
做完这一切，他似乎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发出痛苦的闷哼。
温念站在屋子中央，借着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勉强看清了这里的全貌。
这是一个极其狭小破败的单间，只有十几平米。除了一张行军床、一张旧木桌、两把椅子和一个锈蚀的铁皮柜外，几乎空无一物。桌子上散乱地放着一些绷带、药瓶、一个脏兮兮的电热水壶和几个泡面桶。墙壁斑驳脱落，到处是污渍。
这里就是J所说的“安全屋”？简首比难民窟还要糟糕。
但此刻，这里却是他们唯一的避难所。
温念顾不上其他，连忙蹲下身查看J的情况。他的呼吸越来越微弱，脸色白得像纸，嘴唇完全没有血色，显然失血过多。
“药……柜子里……棕色瓶子……注射器……”J闭着眼，声音几乎细不可闻。
温念慌忙打开那个铁皮柜。里面果然有一些医疗用品。她找到他说的棕色药瓶和一次性注射器，手忙脚乱地按照他断断续续的指示，吸出药液。
看着那尖细的针头，她的手抖得厉害。她从未做过这种事。
“快……”J催促道，气息奄奄。
温念一咬牙，闭上眼，将针头扎进他手臂的血管，缓缓推入药液。
J的身体痉挛了一下，随即慢慢放松下来，呼吸似乎顺畅了一些。
温念瘫坐在地上，浑身都被冷汗浸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巨大的疲惫和后怕如同潮水般袭来，让她几乎虚脱。
寂静笼罩着这间破败的小屋。只有两人粗重不均的呼吸声交织。
过了许久，J似乎恢复了一点力气，缓缓睁开眼。他的目光在黑暗中显得异常锐利，落在温念依旧平坦的小腹上。
“你……”他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冷静，“怀孕了。”
不是疑问，是陈述。
温念浑身猛地一僵，下意识地护住小腹，脸色瞬间煞白，惊恐地看着他。
他怎么会知道？！
J似乎看穿了她的恐惧，扯了扯嘴角，形成一个近乎嘲讽的弧度：“傅沉舟的？”
温念死死咬着唇，不说话，算是默认。
“呵……”J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带着无尽的嘲讽和……一丝复杂的了然，“难怪……他像疯狗一样……追着不放……”
他的目光再次变得锐利，像刀子一样刮过温念的脸：“你跑出来……他知道吗？”
温念摇了摇头，声音干涩：“……不知道。”
“很好。”J闭上了眼睛，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记住……从现在开始……你肚子里的……是你唯一的护身符……也是……最危险的催命符……”
他的话像冰锥，狠狠刺进温念的心脏。她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你……”温念鼓起勇气，看向这个浑身是谜的男人，“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帮我？又为什么……恨傅家？”
J沉默了很久。久到温念以为他不会回答。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缥缈，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
“我拿钱办事……偶尔……也看心情。”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冰冷的玩味，“至于傅家……他们欠我的……远不止一条命……”
一条命？
温念的心猛地一沉。还想再问，J却似乎己经耗尽了所有精力，头歪向一边，呼吸变得均匀而沉重，似乎陷入了昏睡或半昏迷状态。
温念的疑问悬在半空，得不到答案。
温念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裹紧身上那件依旧潮湿的外套，望着窗外缝隙里透进来的、都市遥远而冷漠的灯火。
身下的地板坚硬冰冷，空气里弥漫着贫穷、破败和危险的气息。身边是一个身受重伤、敌友难辨的亡命徒。
而她的肚子里，孕育着一个不被父亲期待、却引来疯狂追捕的孩子。
前路仿佛被更浓重的黑暗笼罩，看不到一丝光亮。
护身符？催命符？
J的话在她耳边回荡。
她颤抖着手，轻轻抚上小腹。
宝宝，妈妈到底该怎么做？
黑暗中，无人应答。
只有城市永恒的轰鸣，如同巨兽的低语，在窗外冷漠地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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