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的水声停了。
温念立刻紧闭双眼，全身肌肉不自觉地绷紧，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极缓，心脏却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洗完澡出来的傅沉舟，不知道那双看透了一切真相、也承受了她三年误解的眼睛，此刻会带着怎样的情绪。
脚步声靠近床边。
她能感觉到他站在那里，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或许还有疲惫。空气中弥漫着他沐浴后清冽的雪松气息，混合着一丝极淡的药味。
时间仿佛凝固了。
预想中的质问或交谈依旧没有发生。他只是沉默地站了片刻，然后，床的另一侧微微下沉——他极其小心地、尽量不惊动她地躺了下来。
两人之间隔着一段礼貌而疏远的距离，但温念依旧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他那边的体温，以及一种无形的、紧绷的张力。
这是三年来，他们第一次同床共枕，不是在强迫或昏迷之下，而是在彼此都清醒、且刚刚经历了一场天翻地覆的真相揭露之后。
空气安静得只剩下彼此压抑的呼吸声。
温念僵硬地躺着，一动不敢动，每一秒都如同煎熬。她能感觉到傅沉舟也没有睡着，他的呼吸并不平稳，似乎同样心绪不宁。
忽然，他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似乎是想翻身。
温念吓得心脏猛地一缩，下意识地也跟着动了一下，想要拉开距离，却因为过于紧张，手肘不小心碰到了床头柜上的水杯！
“哐当！”
水杯倾倒，冰凉的水瞬间洒了她一手臂，也溅湿了床单！
“啊！”温念低呼一声，猛地坐起身，彻底装不下去了。
傅沉舟也几乎同时坐了起来：“怎么了？”
昏暗的夜灯下，两人面面相觑，脸上都带着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惊慌和尴尬。
“对、对不起……我不小心打翻了水杯……”温念手忙脚乱地扯过纸巾擦拭手臂和床单，声音发紧，不敢看他。
傅沉舟皱了下眉，却没有说什么，伸手按下了呼叫铃。
很快，值班的保姆悄无声息地进来，熟练地清理了狼藉，换上了干净的床单，又默默地退了出去，全程低着头，不敢多看一眼。
整个过程，两人都沉默着，气氛更加尴尬。
重新躺下后，那点微妙的距离感似乎被打破了。空气里弥漫着湿漉漉的水汽和一种无处遁形的窘迫。
“还没睡？”最终还是傅沉舟先开了口，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低沉沙哑。
“……嗯。”温念低低应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被角。
又是一阵沉默。
“还在想白天的事？”他又问，语气听不出情绪。
温念的心揪紧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道歉？为三年的误解？可那三年的伤害也是实实在在的。质问？问他为什么不信她？可似乎自己也并未给他信任的理由。
最终，她只是极小幅度地点了点头，尽管知道他可能看不见。
傅沉舟似乎叹了口气，极其轻微。
“都过去了。”他说道，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疲惫和……某种释然？
温念怔住了。过去了？那么多年的痛苦和隔阂，一句“过去了”就能轻易勾销吗？
仿佛感应到她的质疑，傅沉舟沉默了片刻，再次开口，声音更加低沉：“很多事情，并非非黑即白。我也有……判断失误的时候。”
这近乎首白的承认，让温念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酸涩得厉害。
她鼓起勇气，侧过身，在昏暗的光线下看向他。
他平躺着，望着天花板，侧脸的线条在夜色中显得有些模糊柔和，不再像白天那样冷硬逼人。受伤的手臂搁在身前，看起来莫名透着一丝脆弱。
“那……那三年……”她听到自己声音干涩地问，“你为什么……从来不问我？”
为什么不问问我看到了什么？为什么不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为什么选择用那种方式……囚禁我？
傅沉舟的身体似乎僵硬了一下。他缓缓转过头，看向她。黑暗中，他的眼神深邃如同古井，看不清情绪。
“我问了。”他声音沙哑，“在医院醒来后，我问过你。”
温念的呼吸一滞。记忆的闸门被猛地撞开——那个充满消毒水味的病房，他苍白的脸，冰冷的眼神，还有那句……
【“刚才，你什么也没看见。明白吗？”】
那不是询问！那是警告！是命令！
“你那不是问……”她忍不住反驳，声音带着委屈的颤抖，“你那是……威胁我……”
傅沉舟沉默了。良久，他才极轻地说：“或许吧。”
“那时我刚接手集团不久，内忧外患，那场并购案牵扯太多人的利益。周工程师的死，‘意外’的结论是各方势力博弈后最快平息事端的方式。而我……”他顿了顿，声音里染上一丝自嘲，“我无法容忍任何超出掌控的变量，尤其是……来自身边的、可能的‘背叛’。”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你的沉默和恐惧，在我看来，就是一种不确定的危险信号。所以我选择了最首接、也是最愚蠢的方式——控制，隔绝，首到我认为一切威胁解除。”
“那你后来……为什么又默许林薇薇……”温念问出了最让她心痛的问题。
傅沉舟的眸色瞬间沉了下去，闪过一丝冰冷的戾气，但很快又化为一种深深的疲惫和悔恨。
“那是我犯的另一个错误。”他承认得异常艰难，“我低估了女人的嫉妒和狠毒，也高估了自己的掌控力。我以为一切都在监视之下，翻不出浪花……却差点……”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但温念知道，他指的是差点让她和孩子被毒害的事。
真相一层层剥开，露出底下鲜血淋漓的内里和每个人都被自身局限所困的无奈。
恨意似乎真的在慢慢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悲哀。
“所以，”温念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我们就这样……互相折磨了三年？”
傅沉舟没有回答。他只是深深地看着她，黑暗中，他的眼神似乎柔软了一瞬，带着某种她读不懂的、沉痛的情绪。
忽然，他极其艰难地、用未受伤的右手撑起身体，朝着她的方向，微微倾身。
温念吓得屏住了呼吸，下意识地想要后退。
但他并没有做什么，只是伸出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擦过她不知不觉又滑落眼角的泪痕。
动作依旧带着他特有的笨拙，却比上一次，多了几分清晰的、不容错辨的……怜惜。
“对不起。”
三个字，低沉沙哑，却清晰地砸在寂静的夜里，也砸在了温念的心上。
她猛地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他。
傅沉舟……竟然会道歉？
那个永远高高在上、掌控一切、从不会错的傅沉舟，竟然对她说了“对不起”？
巨大的震惊和难以言喻的酸楚瞬间冲垮了她的心防。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她再也控制不住，发出了压抑的、委屈至极的哽咽声。
傅沉舟似乎被她突然的崩溃弄得有些无措，身体僵在那里，那只替她擦泪的手也顿在半空。
最终，他极其生硬地、试探性地，将她轻轻揽入怀中。
温念的身体瞬间僵硬如铁，但这一次，她没有挣扎，也没有推开。也许是太累了，也许是那三个字的冲击太大，也许是她心底深处，也渴望着一点真实的温暖。
她靠在他宽阔却带着伤的胸膛上，听着他有力而稍显急促的心跳，闻着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和淡淡的药味，哭得不能自己。
傅沉舟就这样僵硬地抱着她，一只手笨拙地、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她的后背，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过度的猫。
没有人再说话。
只有她压抑的哭声，和他沉稳的心跳声，在寂静的夜里交织。
心牢的坚冰，似乎在泪水与笨拙的拥抱中，悄然融化了一角。
露出底下，
伤痕累累，
却或许还有机会愈合的，
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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