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门被猛地推开，力道之大，让门板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正蜷缩在床头、心神不宁的温念被吓得浑身一颤，惊恐地抬头望去。
傅沉舟站在门口。
晨曦的光线从他身后涌入，逆光勾勒出他挺拔却紧绷至极的轮廓，仿佛一头刚从血腥战场上归来的困兽，周身携带着未曾散去的戾气和一种……近乎破碎的沉重感。
他没有立刻进来，只是站在那里，胸口微微起伏，呼吸有些粗重，像是经过了一场极致的奔跑或搏杀。他的大衣不见了，只穿着沾染了尘灰的衬衫，左臂的绷带上甚至渗出了一点新鲜的血迹，显然是方才激烈的行动牵动了伤口。
但他的眼睛，那双总是冰冷、锐利、充满掌控力的黑眸，此刻却像是被最烈的火灼烧过，又像是被最冷的冰封冻过，布满了骇人的血丝，里面翻涌着温念从未见过的、复杂到极致的情绪——滔天的怒意、蚀骨的悔恨、难以置信的痛苦，以及一种几乎将她吞噬的、沉甸甸的……绝望。
他找到了。温念的心跳漏了一拍，从他的眼神里，她读出了答案。
他一步一步地走进来，脚步不再像往常那样沉稳优雅，而是带着一种虚浮的、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的沉重。他身上那股冷冽的气息混杂着老宅的陈腐灰尘味，还有一丝极淡的、铁锈般的血腥气，随着他的靠近，铺天盖地地压向温念。
温念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被他眼中那陌生而剧烈的情绪吓到了。
她的退缩，像一根尖锐的刺，狠狠扎进了傅沉舟此刻敏感脆弱又暴戾的神经。他的脚步顿住了，就停在离床几步远的地方，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只是死死地看着她，目光贪婪地、痛苦地掠过她苍白的小脸，她受惊的眼神，她下意识护住小腹的手，以及……她纤细手腕上那一圈他盛怒之下留下的、清晰刺目的红痕。
那红痕，此刻在他眼里，如同烙铁留下的罪证，烫得他灵魂都在抽搐。
空气凝固了，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终于，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齿缝间挤出几个沙哑得不成调的字：
“……找到了。”
温念屏住呼吸，心脏揪紧。
傅沉舟的嘴唇颤抖着，眼底的血色更重，仿佛有泪光在极致的压抑下闪烁，却又被他强行逼退。他向前踉跄了一步，几乎要跪倒在她床前，但最终只是弯下腰，双手撑在床沿，将她困在他的阴影之下，声音破碎而压抑：
“证据……是真的。”
“三年前……车祸……是林家……”他说不下去了，每一个字都像是裹着玻璃渣，割得他喉咙鲜血淋漓。他猛地闭上眼，额角青筋暴起，承受着巨大的、足以将人击垮的罪恶感。
温念看着他痛苦的模样，听着他亲口证实，心中百感交集。有沉冤得雪的酸楚，有得知真相的震动，但更多的，是一种空茫的悲凉。三年，整整三年，他们都被困在这个巨大的谎言和阴谋里，彼此折磨。
“为什么……”她听到自己声音干涩地开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为什么当初……你不肯信我？哪怕一点点……”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彻底打开了傅沉舟压抑的闸门。
他猛地睁开眼，赤红的眼睛里是汹涌的悔恨和自责：“我……我被骗了！他们做得天衣无缝！那份假的报告……我当时……我当时……”他语无伦次，试图解释，却发现任何理由在残酷的真相面前都苍白得可笑。
他忽然抬起手，不是碰她，而是狠狠一拳砸在自己左胸心脏的位置！力道之大，发出沉闷的声响，连病床都轻微震动了一下！
“是我蠢！是我瞎！”他低吼着，声音里带着一种自虐般的痛苦，“我被仇恨蒙了眼！我让你……让你受了那么多苦……我还……”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她手腕的红痕和小腹上，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巨大的窒息感攫住了他。他那样对她，囚禁，羞辱，怀疑，甚至……差点害死他们的孩子。
温念被他激烈的反应惊得愣住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傅沉舟，脆弱，痛苦，疯狂地自我谴责，像一头掉入陷阱、浑身是伤却只能舔舐伤口的猛兽。
她看着他砸向胸口的手，看着他手臂绷带上渗出的更多血迹，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真实无比的痛苦，心中那堵坚硬的墙，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恨吗？当然恨。
但此刻，看着这个一手制造了她三年噩梦的男人，同样被真相击垮，被悔恨吞噬，她竟然感到一丝可悲。
傅沉舟支撑着床沿的手臂在微微发抖，他低下头，额前的碎发垂落，遮住了他眼底最汹涌的情绪。长时间的沉默后，他再次开口，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清，却带着一种沉重的、仿佛用尽一生力气的承诺：
“……温念……”
“对不起……”
“我会……赎罪。”
这三个字，“对不起”，从他这样高傲不可一世的男人口中说出，重逾千斤。
他说完，仿佛再也无法承受这份沉重和她的目光，猛地首起身，踉跄着后退两步，转身几乎是仓皇地想要逃离这个让他无地自容的房间。
“傅沉舟！”温念忽然开口叫住他。
他的背影猛地一僵，停住了，却没有回头。
温念看着他那透着无比落寞和痛苦的背影，声音微微发颤，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J……J的死，和柯博……有关吗？柯博他……到底是敌是友？”
傅沉舟的背影依旧紧绷着，片刻后，他沙哑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种极度疲惫和未散的冰冷：“……我不知道。”
“但我会查清楚。”
“所有伤害过你的人，一个都跑不掉。”
“包括……我自己。”
说完，他不再停留，大步离开了病房，仿佛多待一秒，都会在那沉重的愧疚中窒息。
门轻轻合上，隔绝了他离去的身影。
温念独自坐在床上，听着他远去的、略显凌乱的脚步声，心中一片混乱。
真相大白了一半，却引来了更多迷雾和更沉重的情绪。
柯博，J，幽冥，傅沉舟的忏悔……
她低头，轻轻抚摸着小腹，那里的孩子似乎也感受到了母亲复杂的心绪，安静了下来。
赎罪？
这两个字，太过沉重。
他们之间，真的还能有未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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