焊枪从我太阳穴滑落，砸在金属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像是断电的服务器盖板坠地。我的手还保持着抵住头盔的姿势，但脑子里再没有那个总在关键时刻报点的机械音。小七走了，连灰都没剩。
云昭还在我怀里，呼吸比刚才稳了些，颈后的芯片接口泛着微弱蓝光，像快没电的指示灯。我用拇指蹭了下她的手腕内侧，脉搏跳得慢，但存在。老周靠在控制台边，半张脸贴着冷凝管，嘴里那根烟斗只剩个焦黑的嘴子，握着的手指一松一紧，像是还在模拟按按钮的动作。
我没动。
不是不想，是身体还没跟上脑子。以前AI在的时候，哪怕我只是抬手摸后颈，它都能预判我要干嘛，提前把数据流准备好。现在不行了。现在我得自己想，自己做，自己承担后果。
密钥舱悬浮在三步外，表面裂纹密布，像是被高压电流烧过的玻璃。它原本是三个独立单元，现在外壳正在缓慢收拢，边缘熔合成一体，形成一枚菱形晶体，内部有光流转，像被风吹散的星图。
我知道它在等什么。
我撑着地面站起来，膝盖发出咔的一声脆响。太久没活动，关节像是生锈的铰链。我低头看了眼云昭，把她轻轻放平，背靠着一堆报废的伺服电机。她睫毛颤了下，没睁眼。
“等我一下。”我说。
走到密钥舱前，我伸手按在中央凹槽。掌心刚接触，系统立刻弹出全息警告：
【授权失败：共生体信号中断】
【操作者脑波特征不匹配】
【清除程序无法启动】
我收回手，盯着那行字看了三秒。
不是技术问题，是设计逻辑。这玩意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一个人完成。父亲当年留下的布局，塞壬的实验框架，甚至AI的存在——都是为了逼出两个残缺载体的最终同步。现在AI没了，系统认定任务终止。
可我不想停。
我蹲下身，抓起云昭的手，翻过来，用指甲在她掌心轻轻敲了三下短、两下长——那是我十六岁决赛最后一局用过的节奏暗号，用来提醒队友别 rush 主基地。全场只有她听懂过。
手指刚离开，她指尖猛地抽搐了一下。
紧接着，密钥舱的提示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两条缓缓浮现的脑波线，一条来自我，一条来自她，起初错乱，继而靠近，最终交缠成环。晶体开始震动，内部光流加速旋转，像是被唤醒的休眠核心。
就在这时，脑子里响起最后一道声音。
“生存优先级己更新：国家＞你＞密钥。”
是小七。
声音轻得像耳鸣，说完就彻底没了。没有倒计时，没有确认提示，甚至连个告别都没有。它就像个打完最后一场比赛的老队友，默默退出房间，顺手带上了门。
我闭了闭眼。
这一次，我没再依赖任何人。
转身走回云昭身边，我扶她坐起。她眼睛还是闭着，但嘴唇动了动，吐出两个字：“……匕首。”
我愣了下。
她没醒，但她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我从她风衣内侧抽出那把战术匕首，刀柄刻着细密的防滑纹，刃口有几道陈年划痕。这是她杀过多少人的证据，也是她活下来的证明。
“我来。”我说。
她突然抬手，一把抓住我手腕，力道不大，但坚决。
“这次换我看住你。”她说，声音哑得像砂纸磨铁。
然后她睁开了眼。
左眼下那颗银色泪钻在蓝光里闪了下。她的眼神清明，没有迷惘，也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平静的决绝。她夺过匕首，反手握住，刀尖对准密钥核心。
我本能想拦。
她却笑了，嘴角扯出一道浅弧：“你当年故意输给我，就是为了让我活下去吧？现在轮到我了。”
话音落，她猛然发力，将匕首刺入晶体中心。
一瞬间，整个废铁场安静了。
不是电磁静默那种死寂，而是一种……更深层的宁静。像是宇宙突然屏住了呼吸。远处轨道上的粒子弹群停止了充能，外壳开始龟裂，接着化作无数光点，像雪一样飘散。地球方向传来一段音频信号，断断续续，但能听清开头几个词：“和平协议……己生效……”
我没有看天。
我只看着她。
匕首插在密钥舱正中，晶体内部的光流逐渐黯淡，最后凝固成一片透明的冰。她的手还在握着刀柄，但指节发白，手臂微微颤抖。我伸手去扶，她却摇头，咬着牙把刀又往里推了半寸。
“得……彻底断掉。”她说。
最后一丝能量释放完毕，晶体无声碎裂，化作粉尘般的光粒，随风散开。那些曾能毁灭半个星系的量子武器，就这样变成了夜空里的萤火。
她终于松手，身体一软，我赶紧接住。
“没事了。”我说，“结束了。”
她靠在我肩上，喘着气，声音很轻：“你说……她会不会真的是我妈？”
我一顿。
这才想起老周临昏迷前好像说了什么。我转头看去，他躺在控制台边，胸口起伏微弱，但手里还攥着个东西——一块巴掌大的全息投影仪。
我过去取下来，按下开关。
画面抖了几下，稳定下来。
木卫二冰原，暴雪刚停。一艘印着经纪公司标志的飞船降落在观测站外，舱门缓缓开启。一个女人走下来，穿着白色保温服，帽檐遮住大半张脸。但她抬头那一刻，镜头自动拉近——眉骨、鼻梁、唇形，和云昭记忆里养母的照片，分毫不差。
云昭盯着投影，一句话没说。
我把投影仪放在地上，回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冰凉，但脉搏稳了。
风从废墟缝隙里钻进来，卷起几片烧焦的电路板，打着旋儿飞向夜空。远处传来一声沉闷的金属坠落声，可能是某处支撑结构塌了。但我们谁都没动。
她忽然抬头看我：“以后怎么办？”
我没回答。
因为我不知道。
AI没了，密钥毁了，敌人暂时退了，可我们还活着。活在这个谁都不该活下来的世界里。我不是幽灵战士，她也不是白鸦。我们只是两个被改造成武器的人，终于学会了怎么当普通人。
我低头看她。
她也看着我，眼神里没有算计，没有任务，只有一种久违的、近乎笨拙的期待。
我抬起手，用拇指擦掉她脸上的血污。她没躲。
“先找个地方睡一觉。”我说，“睡醒了再说。”
她点点头，把头靠回我肩上。
老周还在那边躺着，手里握着那截烧焦的烟斗。投影仪屏幕己经黑了，但刚才的画面还留在空气里，像一场未解的谜。
我闭上眼，听见自己的心跳。
一下，又一下。
真实得不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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