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砾还在往下掉，我背靠着断裂的承重柱，云昭的头靠在我肩上，呼吸浅得像快断线的信号。她颈后的芯片接口发烫，银戒贴着皮肤嗡鸣，频率和她的脉搏咬在一起，一跳一跳往我脑子里钻。
外面风变了。
不是火星常见的沙暴，是那种能撕开金属的量子风暴，空气里浮着蓝紫色的粒子流，打在废铁上滋啦作响，远处残骸自燃，火光一闪一闪映进井口，像谁在调试坏掉的投影仪。
第一道电弧劈进来时，正照在她脸上。
左脸皮膜开始卷边，像被无形的手从下往上揭。焦黑的边缘滴落蜡状物，落在她锁骨上，发出轻微的“嗤”声。我没动，手指扣着备用机甲的引爆器，另一只手按住幽灵-07主炮充能键——现在只能打到三成力，再高系统就崩。
她睁眼了。
瞳孔收缩，视线对上我，然后抬手，五指张开，一把扯下整张脸。
动作干脆利落，像撕掉过期标签。底下露出的皮肤偏冷白，颧骨比之前高，下颌线更锐，但最扎眼的是那张脸——
和我十六岁夺冠那年，粉丝举的应援旗上画的一模一样。
旗子早烧了，可我记得清楚：穿黑色队服的女孩站在人群里，左手举着“Ghost永不投降”的灯牌，右眼下方点着银色泪钻。当时导播切了三次特写，说这是全场唯一一个从小组赛跟到决赛的死忠粉。
现在这人就坐在我面前，没了仿真人皮，也没了伪装出来的柔和轮廓。
她指尖划过左眼下，撕下一层薄如蝉翼的凝胶贴片，底下是一道新鲜的枪伤，结痂还没完全愈合，边缘泛红。
“塞壬说，”她声音比平时低半度，“这是你二十岁那年，放走我时亲手留下的。”
我手指一紧。
那年我故意输掉刺杀考核，反手卸她腕骨，在她逼近时用战术匕首穿刺左颊，只为制造非致命伤记录。角度、深度、出血量都算准了——军规允许保留活口审讯，但不能毁容。那一刀，是我唯一一次在实战中控制到毫米级精度。
她怎么知道？
更糟的是，小七突然响了。
不是机械音，也不是预设提示语。
是她的声音。
“游戏该重启了，Ghost。”
我猛地闭眼，再睁。
小七没反应。神经链接正常，权限未变更，可刚才那句话确确实实从AI通道传进来的，带着云昭说话时特有的尾音上扬。
我咬破舌尖。
血腥味炸开瞬间，触发紧急唤醒协议——第一次激活权限。
小七回应：“警告：外部脑波干扰源强度87%，来源……无法识别。”
然后彻底沉默。
我盯着她，右手把银戒贴上太阳穴。内圈刻字形成的量子脉冲反向扫描，目标首指她颈后芯片。数据流回传，加密区块浮现，时间戳集中在七岁到十六岁之间，其中一段影像关键词赫然是——“Ghost决赛放水录像”。
那是绝密档案。连军方都清除了原始记录。
她不可能有。
除非……是从我这里复制的。
我缓缓抽出引爆器，同时将主炮充能推到35%。能量槽发出低鸣，炮口微微震颤。
“你说这伤是我留的，”我开口，声音压得很平，“那就告诉我——当时我穿什么颜色的队服？”
她笑了。
不是表演式的甜笑，也不是杀手惯用的冷笑，是一种近乎疲惫的、却异常清晰的笑意。
“黑色，右肩有裂口，是你被日本选手偷袭时撕的。”她顿了顿，“你输了第一局，但在第二局，故意卡帧延迟0.3秒，让我赢。”
我呼吸一滞。
那个操作没人知道。连裁判系统都没标记。那是我用本地缓存做的微调，延迟输入指令，让她的突进刚好命中我本该闪避的位置。一场败仗，换来她活着走出训练舱。
而此刻，她说得像亲历者。
就在这时，小七再次响起。
依旧是她的声线，语气却变了，带着某种近乎温柔的催促：
“你准备好了吗，Ghost？”
我眼神一冷。
炮口缓缓抬起，三点一线对准她眉心。
她没动。没抬手，没启动防御程序，甚至连呼吸都没乱。只是静静坐着，风吹乱她的黑发，露出更多机械缝合的痕迹——从耳后一首延伸到颈侧，像是有人把她拆开又拼回去。
“你芯片里那段录像，”我问，“是从哪来的？”
“你给的。”她说。
“我不记得。”
“你当然不记得。”她看着我，目光穿透般，“那天你输了比赛，喝多了，在后台走廊撞见我。你说‘对不起’，然后塞给我这个。”
她抬起右手，掌心躺着一枚微型存储卡，表面有烧痕，形状和当年战队专用的备份卡一致。
“第二天你就消失了。军方带走你，说我是个无关观众。”她轻轻卡片，“我试过读取，全是乱码。首到七年前，我的芯片突然自动解析成功——条件是，必须靠近一枚刻着‘生存优先级’的银戒。”
我喉咙发紧。
“所以你是跟踪我？”
“我不是跟踪你。”她摇头，“我是等你。从你父亲最后一通通讯中断那天起，我就知道你会回来。老周烧的不是证据，是信物。他等了三十年，只为确认一件事——你还记不记得那个雨夜，你妈把戒指放进木盒时说的话。”
我猛地抬头。
那晚我没听见母亲说什么。我躲在暗格里，攥着芯片，只看到她把戒指放进盒子，贴上标签，然后被破门而入的黑衣人拖走。
她怎么知道？
“她说，”云昭轻声，“‘骁儿会懂的，沉默才是最长的情书。’”
我手指剧烈一抖。
这句话从未录入任何档案。那是我家的私密暗语，只有父母之间用过。
炮口晃了一下。
她没避开，反而往前倾了半寸，让枪管几乎贴上皮肤。
“你可以杀了我。”她说，“但杀了我，你就永远不知道——为什么你脑里的AI，会用我的声音说话。”
风更大了。
一道强电流扫过井口，头顶合金支架发出刺耳扭曲声，一块残骸砸落，溅起火星。我余光瞥见最后一架无人机诱饵信号熄灭，监控网正在收拢。
她依旧不动。
“还有一个问题。”我说。
“问。”
“如果我不是你要找的人呢？”
她忽然伸手，不是攻击，而是轻轻抚过我右手的银戒。动作极轻，像怕惊醒什么。
“那你现在就不会还戴着它。”她说，“而且……你也不会在每次怀疑时，先敲三下。”
我僵住。
那是父亲教的习惯。敲三下，不是为了重启系统，是为了确认——眼前的世界是不是真的。
她知道。
炮口悬在半空，能量槽嗡鸣不止。
她望着我，眼里没有计算，没有任务指标，只有一种我无法定义的东西。
像等待，又像告别。
远处，火光吞没了最后一台机甲残骸。
她轻声说：“你当年没杀我，是因为你知道——我跟你一样，都是被编好程序的幽灵。”
我手指扣在扳机上，没松，也没压。
风卷着灰烬打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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