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场秋雨过后，老槐树的叶子染上了金黄，风一吹便簌簌落下，在祠堂门前铺了层软毯。林辰踩着落叶走进院子时，正看见林默蹲在石阶上，用树枝在泥地上画格子——他在琢磨怎么给孩子们安排座位，既要坐得下，又不能挤着碰着。
“王先生说卯时三刻到，”林辰把怀里的笔墨纸砚放在门槛上，纸卷散开时，带着淡淡的松烟香，“我买了二十张毛边纸，够孩子们描红用了。”
林默抬起头，鼻尖沾了点泥灰，眼睛却亮得很：“我昨天把祠堂东头的隔间收拾出来了，扫了三遍，还晒了艾草，味儿应该散了。”他指了指墙角堆着的木板，“找张木匠钉了八张长桌，就是有点糙，我用砂纸磨了半夜，不扎手了。”
林辰走过去摸了摸木板，果然光滑得很，边缘还被细心地倒了角。“有心了。”他笑着递过块帕子，“擦擦脸，等会儿王先生来了，别让人家看笑话。”
林默接过帕子胡乱抹了把脸，反倒蹭得更花了，惹得林辰首乐。两人正忙着往隔间搬桌子，就见林岳背着个布包走来，里面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了什么。
“猜猜我带了什么？”林岳笑眯眯地把布包往桌上一倒，哗啦啦滚出一堆东西——有磨得发亮的铜墨盒，有绑着红绳的毛笔，还有几本泛黄的描红本，封面上写着“天地人”三个字。
“这是……”林辰拿起描红本翻了翻，字迹娟秀，显然是女子所书。
“你娘年轻时描的。”林岳的眼神柔和下来，“她说当年你外婆教她认字，就用的这本子。知道要开书社，连夜翻箱底找出来的，说让孩子们沾沾老辈的福气。”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咳嗽声。一个穿着青布长衫的老者站在门口，须发皆白，手里拄着根竹杖，背上还背着个布褡裳，里面露出半截戒尺。正是镇上的王先生，据说教了西十年书，最会哄孩子。
“王先生，您可算来了！”林岳连忙迎上去，“路上冷不冷？快进屋喝杯热茶。”
王先生摆摆手，目光扫过祠堂的匾额，又落在隔间里的长桌上，捋着胡须点头：“好，好得很。办学堂不在排场，在心意，你们这心意，老槐树上的叶子都闻得见。”
他走进隔间，指着墙角的窗户：“这窗得擦亮点，让日头能照进来，字才看得清。”又摸了摸桌子，“高度正好，孩子们坐着不窝腰。”最后看向林辰和林默，“你俩就是帮衬的？”
“是，我叫林辰，他叫林默。”林辰拱手道，“王先生有什么吩咐，尽管开口。”
王先生笑着点头：“辰时上课，先教孩子们认‘人’字。一撇一捺，站稳了才叫人。”他从布褡裳里掏出个布偶，是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这是我孙女做的，等会儿谁学得认真，就给谁拿会儿。”
说话间，院门外传来孩子们的喧闹声。丫丫领头跑在前头，小辫子甩得像拨浪鼓，后面跟着七八个孩子，手里都攥着林默刻的木牌，有“山”“水”“田”，还有个最小的孩子，举着块刻着“娘”字的木牌，大概是刚学会写这个字。
“王先生好！”孩子们齐刷刷地鞠躬，动作歪歪扭扭的，却透着股认真劲儿。
王先生笑得眼睛眯成了缝，把布偶递给丫丫：“今天谁坐得首，字写得好，这布偶就归谁。作者“小小斗士”推荐阅读《碎丹之后，我成了天道亲儿子》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
隔间里顿时安静下来，孩子们规规矩矩地坐在长凳上，小手背在身后，眼睛瞪得溜圆。林辰在一旁研墨，墨条在砚台里研磨的“沙沙”声，混着窗外槐树叶子的轻响，竟格外让人安心。
王先生拿起毛笔，在红纸上写下个大大的“人”字，笔锋舒展，像个稳稳站立的人。“看好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股魔力，“这一撇，是男人的肩膀，要能扛事；这一捺，是女人的腰身，要能撑家。合在一起，就是‘人’，得互相扶着，才能站得稳。”
孩子们跟着念：“人——”声音奶声奶气的，却把那个字咬得格外重。
林辰站在窗边，看着王先生握着孩子们的手，一笔一划地描红。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宣纸上投下淡淡的光斑，孩子们的小脸上沾着墨点，像只只花脸猫，却没人舍得擦掉。林默蹲在门口，手里拿着刻刀，正往块木头上刻“人”字，刻得歪歪扭扭，却比任何时候都专注。
忽然，院门外传来苏婉的声音：“孩子们，歇会儿吃点心喽！”她提着个竹篮走进来，里面装着刚蒸的米糕，上面点着红点，像个个小太阳。
孩子们顿时欢呼起来，却没人敢动，都眼巴巴地看着王先生。王先生笑着挥手：“去吧，吃了点心才有力气写字。”
隔间里瞬间炸开了锅，孩子们涌出来，围着竹篮叽叽喳喳。丫丫举着布偶，跑过来拉林辰的袖子：“辰哥哥，你看我写的‘人’字！”她献宝似的递过纸，上面的字东倒西歪，却透着股执拗的劲儿。
“写得好。”林辰蹲下来，帮她擦掉鼻尖的墨点，“比我小时候强多了。”
苏婉看着这热闹的场景，悄悄拉了拉林辰的衣角：“你爹要是看见了，准得咧嘴笑。他当年总说，等不打仗了，就把祠堂改成书社，让堡里的娃都能认几个字，不用像他似的，看个药方还得求人。”
林辰的心微微一颤，抬头望向祠堂供桌的方向，仿佛能看到父亲站在那里，手里拿着本旧书，正对着他笑。
王先生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拿着块沾了墨的布，慢悠悠地擦着戒尺：“林小子，你爹的事，我听说了。是个好人，像这老槐树，看着不起眼，根却扎得深，护着一方水土。”
林辰点头，看着孩子们在院子里追逐打闹，米糕的甜香混着墨香、槐香，在空气里酿成了酒，让人心里发烫。
日头升到正中时，王先生要走了。孩子们排着队送他到门口，每人手里都举着自己写的“人”字，虽然歪歪扭扭，却像一片小小的森林，倔强地立在那里。
“明天教‘家’字。”王先生回头挥挥手，竹杖点在落叶上，发出“沙沙”的响，“记住了，有人才有家，有家才有力气往前走。”
林辰站在祠堂门口，看着王先生的身影消失在巷口，又望向院子里的孩子们。林默正教他们用树枝在地上写“人”字，丫丫的小辫子扫过地面，画出道弯弯的弧线，像个没写完的笑。
他忽然明白，父亲想要的，从来不是什么英雄碑，而是这样——孩子们能安安稳稳地认字，能笑着吃块米糕，能在老槐树下，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名字，写下“家”字。
秋风再次吹过，槐叶簌簌落下，像在为这新的日子，轻轻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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