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林家堡的青砖黛瓦时，老槐树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像一条沉默的见证者。林辰推开院门，看见林默正蹲在树下，手里握着刻刀，对着一块桃木出神。露水打湿了他的袖口，他却浑然不觉，刀尖在木头上轻轻游走，刻出的纹路蜿蜒如溪。
“早。”林辰走过去，踢了踢他的鞋跟，“蹲这儿多久了？”
林默吓了一跳，刻刀在木头上划出一道歪痕，他慌忙用袖子去擦，脸颊泛起薄红。“刚、刚过来。”他把木头往身后藏了藏，“辰哥，你看这日出，染红了半边天呢。”
林辰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朝霞正从东边的山坳里涌出来，把云层染成金红、橘粉、淡紫，层层叠叠，像打翻了的颜料盘。“确实好看。”他在林默身边蹲下，目光落在那块被藏起的木头上——能看清刻了一半的轮廓，是个背着行囊的旅人，脚下是蜿蜒的路，头顶是展翅的鸟。
“这是……”林辰的声音轻了些。
“想刻个‘路’字。”林默把木头转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你说，人活着，是不是就像走在路上？有时候平坦，有时候坑洼，但只要往前走，总能看到点什么。”
林辰拿起木头，指尖抚过那道被刻刀划出的歪痕，忽然笑了：“这道痕留着挺好，像路上不小心踩歪的脚印，更真。”
林默眼睛一亮：“真的？”
“嗯。”林辰点头，把木头还给他，“接着刻吧，等会儿叫你吃早饭，我娘蒸了红薯。”
他起身往厨房走，刚走到门口，就见苏婉系着围裙，正把一笼热气腾腾的红薯端出来，白雾缭绕中，她的鬓角沾了点面粉，眼角的笑纹里盛着晨光。“醒了？快去叫你林叔，还有孩子们，红薯再不吃就凉了。”
“欸。”林辰应着，转身往祠堂方向走。林家堡的祠堂挨着老槐树，是村里最老的建筑，青砖墙上爬满了爬山虎，门楣上“林家祠堂”西个字，还是当年父亲亲手写的，笔锋遒劲，带着股不服输的劲儿。
推开门，见林岳正坐在供桌旁，手里拿着本泛黄的册子，一页页翻着，嘴里念念有词。供桌上摆着新摘的野菊，是林默昨天采来的，黄灿灿的，衬得牌位前的香火都生动了些。
“叔，吃早饭了。”林辰走过去，瞥见册子上的字——是父亲的日记，他小时候偷偷翻过，里面记着春耕秋收，记着邻里纠纷，记着某次暴雨冲垮了田埂，他带着人修了三天三夜。
“来了。”林岳合上册子，指尖在封面上轻轻敲了敲，“刚看到你爹写的这段话，有意思。”他念出声来：“堡里的孩子都该学认字，不是为了考功名，是为了能看懂种子袋上的字，知道哪袋是麦种，哪袋是豆种；能看懂药铺的方子，知道哪味药该煎多久。”
林辰的心微微一动。他想起父亲教他认字时，总说“字是活的，认得了字，就认得清日子”。
“我打算在祠堂开个蒙学。”林岳忽然说，目光落在窗外的老槐树上，“就请镇上的王先生来教，不用教那些之乎者也，先教孩子们认农具名、药材名、节气名，再教他们写自己的名字，写‘林家堡’三个字。”
林辰愣了愣，随即笑了：“好啊，我来当杂役，烧水扫地都行。”
“你得当先生。”林岳看着他，眼神认真，“你爹的字写得好，你也不差，教孩子们描红正好。”
正说着，祠堂外传来孩子们的喧闹声，是林默带着几个孩子来了，每人手里都举着块木牌，有刻着“禾苗”的，有刻着“井水”的，还有块歪歪扭扭的“太阳”，一看就是丫丫的手笔。
“林爷爷，辰哥哥！”孩子们涌进来，把木牌摆在供桌上，像献宝一样，“我们刻了新的！”
林默站在门口，手里捧着那块刻了“路”字的木头，见林辰看过来，他把木牌往前递了递，声音不大，却很清晰：“辰哥，我刻好了。你看这路上，我加了些小石子，像不像上次我们去修的那段路？”
林辰走过去，拿起木牌。旅人脚下的路上，果然刻着几颗小小的石子，凹凸不平，却透着股实在劲儿。“像。”他点头，“刻得真好。”
林岳看着这群孩子，又看看供桌上的木牌，忽然提议：“要不，这蒙学就叫‘槐下书社’吧？”他指了指窗外的老槐树，“这树看着我们长大，也该看着孩子们长大了。”
“好！”孩子们齐声喊，声音震得祠堂的梁木都嗡嗡响。
苏婉提着食盒走进来，笑着摇头：“吵什么呢，红薯都要凉透了。”她把红薯分给孩子们，又递给林岳和林辰，“刚蒸好的，甜着呢。”
林辰接过红薯，热气烫得指尖发麻，心里却暖烘烘的。他看着孩子们围在供桌旁，边啃红薯边讨论木牌上的字，看着林默蹲在地上，教丫丫怎么握刻刀，看着林岳翻开父亲的日记，在上面圈点着什么，忽然觉得，父亲想要的日子，大概就是这样吧。
没有惊天动地的壮举，只有柴米油盐的实在；没有轰轰烈烈的誓言，只有一点一滴的相守。就像老槐树下的影子，看似沉默，却把根扎得很深，把荫凉铺得很广，默默护着这一方天地里的人，慢慢走，好好活。
他咬了口红薯，甜汁淌在嘴角，抬头望向窗外。老槐树的叶子在晨光里闪着光，风一吹，沙沙作响，像在应和着什么。
新的日子，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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