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后的第一场雪来得猝不及防，清晨推开窗时，天地己一片素白。林辰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往寒潭走，靴底碾过冻硬的枯叶，发出细碎的声响。他怀里揣着个陶瓮，里面是温好的米酒，壶身裹着厚棉布，热气透过布层，在冷空气中凝成淡淡的白雾。
寒潭在林家堡后山深处，因常年不冻得名。此刻潭边的老梅正顶着雪开得热烈，红梅映白雪，像泼在宣纸上的朱砂，艳得惊心动魄。林辰刚走到潭边，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蹲在一块覆雪的青石上，手里拿着根树枝，在结了薄冰的潭面写写画画。
“李叔？”林辰愣了愣，快步走过去。
那人回过头，露出张饱经风霜的脸，鬓角的白发上落着雪，笑起来眼角的皱纹挤成了沟壑：“是辰小子啊，好些年没见，都长这么高了。”
李叔是父亲生前的老友，当年在堡外开了家铁匠铺，林辰小时候总去他铺子里看打铁，李叔会偷偷塞给他块烧红的铁球玩——当然是凉透了的。后来李叔去了关外，说是寻一种能淬硬兵器的玄铁，这一去就是五年。
“您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林辰把陶瓮递过去，“刚温的米酒，暖暖身子。”
李叔接过陶瓮，拔开塞子抿了一大口，满足地叹了口气：“昨天刚到，见堡里忙着扫雪，就没去叨扰。”他指了指潭面，那里被树枝划开层薄冰，露出下面流动的绿水，“你爹当年总说，这寒潭通着地下河，水脉连着关外，他还跟我打赌，说能从这儿钓出关外的鱼。”
林辰笑了：“我记得，您当时说他吹牛，还赌了您那柄祖传的铁尺。”
“可不是嘛。”李叔从怀里掏出个用油布包着的东西，解开时露出柄尺许长的铁尺，尺身刻着细密的云纹，边缘却有些磨损，“当年输了没好意思给，这次回来，总得兑现承诺。”
铁尺入手微沉，带着岁月的凉意。林辰着上面的云纹，忽然想起父亲的手——父亲总爱用这铁尺敲打他的背，说“男孩子脊梁要首”。
“您找到玄铁了？”
李叔点头，眼里闪着光：“在关外雪山上挖了三年，总算没白折腾。”他指着潭边一堆不起眼的矿石，“喏，就那几块，能把兵器淬得削铁如泥。”
林辰看着那些灰扑扑的石头，忽然想起父亲书房里的一本笔记，小小斗士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里面画着一把剑的图样，旁边写着“赠吾儿辰，待其弱冠，以玄铁铸之”。那年他才十岁，看不懂，只觉得那剑画得威风。
“李叔，”林辰忽然开口，“您能帮我铸把剑吗？”
李叔挑眉：“你不是用你爹留下的那柄‘归燕’吗？”
“想再铸一把。”林辰望着寒潭，雪落在他发间，瞬间融成水珠，“用您寻来的玄铁，就按我爹笔记里画的样式。”
李叔愣了愣，随即大笑：“好小子！跟你爹一个性子，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他拍了拍林辰的肩膀，“等着吧，开春融雪后开工，保证比你爹那‘归燕’还锋利。”
正说着，潭面忽然“咕嘟”冒了个泡，一串细碎的冰碴浮了上来。李叔眼睛一亮，抄起旁边的鱼竿甩了出去：“说不准真能钓出关外的鱼！”
林辰也来了兴致，蹲在旁边帮忙理线。雪花落在两人肩头，米酒的香气混着梅香在冷空气中散开，陶瓮里的酒渐渐少了，话却越说越多——说父亲当年怎么笨手笨脚地学打铁，把铁块烧得通红却忘了捶打；说李叔怎么偷偷把玄铁的矿脉图塞给父亲，让他别告诉别人；说那年大雪，两人在这寒潭边堆了个雪人，父亲非要给雪人按上铁打的鼻子，结果冻得拿不下来……
太阳升到头顶时，雪停了。李叔的鱼竿动了动，猛地一提，钓上来条巴掌大的鱼，鱼身带着淡淡的青色，鳞片上还有细小的冰粒。
“嘿！还真有！”李叔笑得合不拢嘴，“看这颜色，就是关外的‘冰棱鱼’！你爹赢了！”
林辰看着那条在雪地上蹦跶的鱼，忽然觉得眼眶发热。他仿佛看到父亲站在潭边，叉着腰笑：“我就说吧！”而李叔在一旁懊恼地跺脚，手里还攥着那柄铁尺。
“李叔，”林辰轻声说，“中午去我家吃饭，我让苏婉炖鱼。”
李叔把鱼扔进竹篓，扛起矿石：“得加两斤烧酒，我跟你讲讲关外的雪，比这儿的大多了，能埋到脖子根……”
两人并肩往回走，脚印在雪地上踩出两行深浅不一的坑。寒潭边的老梅还在雪中盛放，铁尺上的云纹映着阳光，泛着温润的光。林辰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铁尺，又抬头望了望远处林家堡的炊烟，忽然觉得，那些逝去的时光从未真正离开，它们就藏在铁尺的纹路里，藏在寒潭的水波里，藏在每一个记得的人心里。
开春后，铁匠铺的炉火会重新燃起，玄铁在烈焰中渐渐成形，而父亲未说出口的期许，终将在淬火的刹那，随着剑鸣一同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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