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刚过，冻土化开的潮气混着新草的清香，在林家堡的街巷里弥漫。林辰踩着湿漉漉的田埂往打谷场走，手里提着个竹篮，里面装着三炷新香和一叠刚蒸的米糕——今天是春社，按老规矩要祭土地神，祈求今年风调雨顺。
打谷场中央立着块半人高的青石，上面刻着“土地之神”西个模糊的字，据说是建堡时就有的。此刻石前己经围了不少人，老人们坐在马扎上抽着旱烟，妇人抱着装祭品的篮子低声说笑，孩子们则围着林默刚扎好的稻草人跑圈，稻草人穿着褪色的蓝布衫，手里还握着把小镰刀，是按去年收成最好的王大伯的样子扎的。
“辰小子来了！”王大伯看见林辰，笑着招手，“快来帮你默叔扶梯子，他要给土地爷挂新幡。”
林默正站在竹梯上，手里举着面红绸幡，幡上绣着“五谷丰登”西个字，是苏婉和几个妇人连夜绣的。他脚下的梯子有点晃，吓得他紧紧抓着横杆，脸都白了：“辰哥，你扶稳点！我恐高！”
“放心，摔不着你。”林辰稳稳扶住梯脚，看着他把幡子系在青石旁的老柳树上，红绸在风里飘得欢，“小时候爬树掏鸟窝怎么不恐高？”
“那不一样！”林默从梯子上下来，拍着胸口喘气，“树上有鸟蛋，这梯子上啥都没有……”惹得众人一阵笑。
林岳扛着张供桌走来，桌面擦得锃亮，还带着松木的清香：“都别闹了，准备祭神了。”他把供桌摆在青石前，又从布包里拿出个旧木盒，打开时里面露出个小小的铜香炉，炉身上刻着缠枝纹，“这是你爹当年用的，说用老物件祭神，土地爷能多听进去几句。”
林辰接过香炉，指尖触到冰凉的铜壁，上面还留着被香火熏黑的痕迹。他想起小时候，父亲总在春社这天带着他来磕头，说“土地爷管着庄稼，你得敬着，就像敬着饭碗一样”。
“王先生，该您念叨了。”林岳朝人群外喊了一声。
王先生拄着竹杖走过来，手里拿着本泛黄的祭文，是祖上传下来的，上面的字都快磨没了。他清了清嗓子，用带着乡音的调子念起来：“……风调雨顺，虫害莫生，麦穗，谷粒沉……”声音不高，却像带着股魔力，让喧闹的打谷场瞬间安静下来。
孩子们也不跑了，跟着大人一起弯腰鞠躬，小脑袋磕在地上，发出“咚咚”的轻响。林辰站在人群里，看着青烟从香炉里袅袅升起，混着新翻的泥土气息，忽然觉得父亲说的“敬饭碗”，其实就是敬这一方水土，敬这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
祭完土地神，男人们扛着犁耙往田里走，要趁着墒情好耕第一遍土。林辰也跟着去帮忙，他刚学会扶犁，动作还有点生涩，牛却很懂事，走得稳稳的，蹄子踩在泥里，陷下一个个深深的坑。
“辰小子，你这犁扶得太浅！”王大伯在旁边喊道，“得往深了扎，把过冬的虫卵翻上来，让太阳晒死！”
林辰用力往下压犁柄，掌心被磨得发烫，额头上渗出细汗。他看着犁铧切开冻土，翻出下面乌黑的泥土，忽然想起李叔打铁时的样子——都是要下力气，要沉得住气，才能把活计做扎实。
日头升到头顶时，大家坐在田埂上歇脚。林默提着个瓦罐跑过来，里面是凉好的绿豆汤，还带着点槐花香——是用老槐树下的井水熬的。
“尝尝我熬的！”林默献宝似的给每人倒了一碗，“苏婉婶子说，加点槐花蜜更解暑。”
林辰喝了一口，清甜的凉意顺着喉咙滑下去，熨帖得很。他望向远处的打谷场，红绸幡还在风里飘，稻草人手里的小镰刀闪着光。王先生正坐在柳树下，教孩子们认田埂上的野菜，说“这是荠菜，能包饺子；那是苦菜，败火”。
“对了，”林辰想起什么，对王大伯说，“李叔说玄铁能打农具，比普通铁耐用三倍，等他把剑打好了，让他给您打把新犁。”
王大伯眼睛一亮：“那敢情好！我那老犁都快磨秃了，正好换个新的。”他看着田里翻起的黑土，忽然叹了口气，“你爹当年总说，等太平了，就把堡外的荒坡都开出来，种上果树，让孩子们有果子吃。”
林辰的心微微一动。荒坡他去过，石头多，土薄，确实难种庄稼，但种果树正好。他放下碗，拍了拍手上的泥：“等忙完春耕，我们就去开荒坡。”
林默立刻接话：“我去砍树桩当围栏！”
“我去请木匠做树苗筐！”旁边的孩子喊道。
田埂上顿时热闹起来，你一言我一语，把荒坡种什么果树、怎么浇水、谁来照看，都安排得明明白白。春风吹过，带着新草的气息，也带着这些热腾腾的计划，往远处的荒坡飘去。
林辰看着大家的笑脸，忽然觉得，父亲的心愿从来都不复杂。不是要扬名立万，不是要执掌大权，只是想让这方水土上的人，能安稳地种庄稼、摘果子，能在春社这天，笑着喝一碗带槐花香的绿豆汤。
他低头看了看掌心的茧子，是扶犁磨出来的，和父亲手上的茧子很像。远处的铁铺方向，隐约传来打铁的声响，“当！当！”的，像在为这新的春天，打着节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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