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的太阳像个怕冷的孩子，躲在云层里不肯露面。林辰踩着冻得发硬的田埂往暖棚走，脚下的土块“咔嚓”作响，呼出的白气在睫毛上凝成了霜。远远望见暖棚的塑料膜上结着层薄冰，林默正举着竹竿敲打，冰碴簌簌落下，在地上堆成小小的白堆。
“辰哥，这冰再不敲掉，太阳晒不透，菜苗该蔫了！”林默的声音裹在寒风里，带着点发颤的尾音。他鼻尖冻得通红，棉手套上结着冰壳，“刚测了温度，棚里才十二度，比昨天降了三度，得赶紧把炉子烧旺点。”
林辰拉开暖棚的门，一股混杂着菠菜清香和煤烟味的暖意扑面而来。棚里的生菜苗叶片微微蜷着，是受了凉的样子，靠近炉边的几株却舒展得很，叶尖还挂着细密的水珠。“炉子添煤了吗？”他边问边往炉子里添了块新炭，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两人的脸忽明忽暗。
“添了两回了，”林默蹲在苗床边，用手指轻轻拨开蜷着的叶片，“你看这根须，还白着呢，没冻坏就好。昨天李婶来说，她家的小棚没顾上管，香菜苗冻黄了一半，心疼得首掉眼泪。”
暖棚角落堆着刚收的白菜，是前几天趁着没上冻抢收的，码得整整齐齐，外面裹着层干菜叶，像穿了件厚棉袄。林辰指着最上面的几棵：“这几棵包得紧，留着过年做饺子馅，剩下的分给大家腌酸菜，李婶说她的老坛子早就洗干净等着了。”
“我昨儿腌了两坛萝卜，”林默忽然想起什么，从棚角拖出个陶瓮，揭开盖子，一股酸辣的气息涌出来，“按你教的法子，放了花椒和生姜，说是能存到开春。等正月里来客，就着馒头吃正好。”
棚外传来三轮车的突突声，是王大伯顶着风来了。车斗里装着半车煤，还有一捆晒干的玉米芯。“小辰，默子，这煤是托人从镇上拉的，耐烧！”王大伯裹着军大衣，帽檐上结着冰，“玉米芯引火快，比劈柴省事儿，你们先用着。”
林辰连忙接过煤铲，往炉子里添了几铲新煤。煤块遇热“噼啪”作响，冒出青灰色的烟，被棚顶的排气扇抽了出去。“大伯快进来暖和暖和，”他往王大伯手里塞了个热水袋，“这大冷天的，咋还跑一趟。”
“看你们这棚里忙，怕你们缺煤，”王大伯搓着冻得发僵的手，目光落在菜苗上，“这菠菜长得真水灵，比窖藏的看着有精神。我家那小孙子昨天还吵着要吃菠菜豆腐汤，说比肉还香。”
“明天摘一捆给您送去，”林辰笑着说，“再带点新磨的全麦粉，让婶子做菠菜馒头，绿莹莹的，孩子肯定爱吃。”
正说着，王先生带着槐下书社的孩子们来了。孩子们裹得像小粽子，手里捧着自制的“暖棚温度计”——用硬纸板做的刻度盘，上面插着根红墨水染的吸管，是跟着课本学做的简易测温仪。“先生说，要观察暖棚里的温度变化，写篇冬日记！”丫丫举着自己的温度计，小脸蛋冻得红扑扑的。
林默蹲下来教孩子们看专业温度计：“你们看这红色的液柱，升到十五度以上，菜苗就长得快；低于十度，就会睡觉……”孩子们听得认真，小铅笔在本子上画着波浪线，说是记录温度变化的曲线。
王先生站在一旁，手里捧着本线装的《农桑辑要》，指着其中一页对林辰说：“古人说‘冬藏者，藏其气也’，你这暖棚，就是把阳气藏住了，才能让菜苗在寒冬里生长，是古理新用啊。”
林辰接过书，指尖拂过泛黄的纸页，上面印着“冬至后，菜窖宜密，防冷风吹入”的字样。他忽然想起父亲的笔记里也写过类似的话，只是父亲用的是土窖，而他们用了暖棚，法子变了，可那份“冬藏盼春”的心思，却是一样的。
日头爬到头顶时，棚里的温度终于升到了十五度。林默端出保温桶，里面是苏婉送来的红薯粥，还卧着两个荷包蛋，热气腾腾的。“快吃吧，凉了就腥了，”他给林辰盛了一碗，“苏婉婶子说，冬至得吃点热乎的，暖暖身子好干活。”
红薯的甜混着蛋香在嘴里散开，林辰忽然注意到粥里有细碎的麦仁——是今年新收的，颗粒，嚼着带点韧劲。“这麦仁熬得够软，”他赞道，“比去年的新麦多了点回甘。”
“是用井水泡了一夜才煮的，”林默喝着粥，眼睛瞟向棚外，“你看这雪，怕是要下大了。刚才听广播说，晚上有暴雪，得把棚顶再加固加固，别被压塌了。”
孩子们己经写完了日记，正围着陶瓮看腌萝卜，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为什么萝卜会变酸”。王先生趁机讲起发酵的原理，说“就像面团发起来一样，是细菌在帮忙”，引得孩子们瞪大了眼睛。
林辰望着这一幕，忽然觉得这暖棚像个神奇的口袋，把寒冬关在了外面，把春天的希望藏在了里面——有翠绿的菜苗，有酸甜的腌菜，有孩子们的笑声，还有这一碗冒着热气的红薯粥。这些琐碎的温暖凑在一起，就把漫长的冬天熬成了盼头。
傍晚时分，雪果然下了起来，起初是细碎的雪粒，后来变成了鹅毛大雪，很快就给暖棚盖了层白被。林辰和林默扛着竹竿在棚顶拍打，把积雪扫下来，免得压塌支架。雪花落在他们的棉帽上，瞬间化成了水，顺着帽檐往下淌。
“明天雪停了，得把棚周围的雪清出条沟，”林辰喘着气说，“不然化雪时水积在棚根，会冻坏地基。”
林默用力点头，手里的竹竿“咚咚”敲着棚顶：“等开春，咱再搭两个新棚，一个种草莓，一个种菜，就不用这么挤了。李研究员说，他能帮咱申请农业补贴，能省不少钱。”
雪越下越大，暖棚里却暖意融融。炉火“噼啪”作响，菜苗在灯光下舒展叶片，腌萝卜的陶瓮散发着微酸的香气。林辰望着棚外漫天飞舞的雪花，忽然想起小时候母亲常说的话：“冬雪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
他掏出手机，给张记者发了张照片——暖棚的塑料膜上积着雪，透过膜能看到里面翠绿的菜苗，像幅冬夜里的画。配文写道：“雪下得越厚，春天来得越甜。”
很快收到回复，是个雪人表情，后面跟着一句：“等着开春的草莓宴，我带新相机来！”
林默凑过来看手机，忽然指着屏幕笑：“你看小周他们，说在学校实验室培育了新的菜苗，开春就带回来试种，是紫色的生菜，说能卖高价。”
林辰笑着点头，往炉子里又添了块煤。火苗映在他眼里，像跳动的星星。他知道，这个冬天不会太长，因为暖棚里的希望正在悄悄生长，就像那些埋在土里的种子，在雪被下积蓄力量，等着春风一吹，就破土而出，把整个春天都染成绿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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