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刚过，田埂上的草结了层薄薄的白霜，踩上去脆生生的。林辰蹲在翻好的地块旁，手里攥着把荞麦种子，指尖捻起一粒，对着阳光看——的黑褐色颗粒上，细密的纹路像地图上的河，蜿蜒着通向未知的远方。
“辰哥，这畦土我又过了遍筛！”林默推着独轮车过来，车斗里装着腐熟的羊粪，他哼哧哼哧地把粪肥倒在田埂边，额头上的汗珠滚进衣领，“李研究员说今年的秋播得赶在霜降前，不然种子着床慢，来年开春怕赶不上趟。”
林辰把种子撒进开好的浅沟里，动作匀得像用尺子量过：“记得第一年秋播，你把荞麦种和小麦种混到了一起，开春地里长出半苗杂麦，气得王大伯追着你打了半条田埂。”
林默的脸“腾”地红了，抓着锄头往沟里盖土：“那不是没经验嘛……”他手腕翻转，土坷垃碎得像粉末，刚好没过种子半指，“现在我闭着眼都能分清，荞麦种是黑的，小麦种是黄的，连度都能摸出来。”
远处的田埂上，小周和小吴正背着喷雾器走，喷头洒出的水雾在阳光下闪着虹光。“那是新配的生物菌肥，”林辰指着他们的方向，“能改良土壤，还不用怕烧苗，比去年的有机肥更省心。”
“我昨儿看了说明书，”林默首起身捶腰，裤脚沾着的泥块“啪嗒”掉在地上，“说这菌肥里有好几种活菌，能跟庄稼根须交朋友，帮着吸收养分。现在种地真成学问了，连土坷垃里都藏着大学问。”
暖棚方向传来孩子们的喧闹声，是槐下书社的学生跟着王先生来写生。丫丫举着蜡笔蹲在田埂边，小脸红扑扑的，正把荞麦种子画成黑珍珠，旁边还歪歪扭扭写着“希望”两个字。
“王先生说要教我们写观察日记，”丫丫举着画本跑过来，蜡笔在纸上蹭出沙沙声，“我要把种子发芽、长叶、开花都画下来，就像默哥记的收成账。”
林辰接过画本，指尖拂过稚嫩的笔触，忽然想起父亲留下的农事笔记。第一页画着颗发了芽的种子，旁边写着：“每颗种子都有自己的脾气，得顺着它的性子来。”那时他不懂，如今看着丫丫笔下的“黑珍珠”，忽然懂了——所谓懂土地，不过是肯花心思，陪每颗种子慢慢长大。
“李婶送早饭来了！”林默忽然朝村口喊。
李婶挎着篮子走在田埂上，蓝布衫被风吹得鼓鼓的，篮子里的玉米糊糊冒着热气，还飘着葱花的香。“刚从灶上盛的，趁热吃，”她把粗瓷碗塞给林辰，“你王大伯说西边那片地土薄，让你们多撒两把肥，别省着。”
林辰舀了勺糊糊，温热的米香混着葱鲜滑进喉咙。“知道了婶子，”他指着远处的粪堆，“那片地我打算多掺点秸秆灰，既能保墒，又能补钾肥，李研究员教的法子。”
李婶拍着大腿笑：“还是你们年轻人脑子活！我家那口子昨儿还说，现在种地跟念书似的，天天都有新学问。”
日头爬到头顶时，秋播的地块己经种了大半。林默蹲在田埂上啃玉米饼，忽然指着地垄喊：“辰哥你看！有蚯蚓！”
土坷垃里，条暗红的蚯蚓正慢悠悠地爬，翻过的土地上留着细密的虫洞。“这是好兆头，”林辰笑着说，“说明土壤透气，肥力足，连蚯蚓都愿意来安家。”
小周和小吴收了喷雾器走过来，笔记本上记满了数据：“林大哥，东边地块的pH值测出来了，6.5，正好适合荞麦生长。”小吴翻着本子，“我们还发现了几种有益菌，比说明书上的还多，看来这地是真养肥了。”
林默凑过去看，指着其中一行字问：“这‘有机质含量3.2%’是啥意思？比去年高不？”
“高了0.5%呢！”小周推了推眼镜，眼里闪着光，“这相当于每平方米多了五斤肥，明年收成肯定差不了。”
孩子们的写生本上渐渐画满了，王先生正教他们辨认田埂上的野菜：“这是苦苣，能败火；那是马齿苋，凉拌着吃最香……”丫丫摘了片荞麦叶夹在画本里，说要做书签，等明年荞麦开花时拿出来看。
林辰望着这热闹的场景，忽然觉得秋播播下的不只是种子，更是希望——是小周笔记本上的数字，是丫丫画本里的黑珍珠，是林默盖土时认真的侧脸，是李婶篮子里冒着热气的糊糊。这些细碎的片段凑在一起，就成了日子该有的模样。
夕阳西下时，最后一把种子撒进了土里。林辰和林默站在田埂上，望着翻耕平整的土地，新播的地块像块铺展的黑绒布，等着春醒时抽出绿芽。远处的暖棚亮了灯，李研究员带着学生在里面检查菜苗，灯光透过塑料膜，在地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辰哥，你说这种子夜里会做梦不？”林默忽然问，声音轻得像风拂过麦芒。
林辰望着渐暗的天色，觉得空气里仿佛能听到种子呼吸的声音。“肯定会，”他笑着说，“梦见自己钻出泥土，晒着太阳，喝着雨水，最后结出满穗的籽实。”
晚风带着新翻的泥土气息吹过，田埂上的草叶摇摇晃晃，像在为种子的梦伴舞。林辰知道，这些埋在土里的希望，会在漫长的冬日里积蓄力量，等春风一吹，就会齐刷刷地探出头，把这片土地，染成最动人的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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