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种一过，日头就像揣了把火，烤得田埂发白。林辰戴着草帽蹲在麦地里，指尖捻起一颗的麦粒，迎着光看——琥珀色的外壳里，胚乳泛着瓷白的光，沉甸甸的，捏在手里能感觉到的韧劲。
“辰哥，测产结果出来了！”林默举着记录本跑过来，草帽歪在脑后，汗顺着脖颈往下淌，在衬衫上洇出深色的痕迹，“平均亩产千斤！比去年多了整整一百二！”
林辰首起身，腰杆“咔嗒”响了一声。他接过记录本，上面的数字密密麻麻，每一行都浸着汗渍——东地块亩产1023斤，西地块987斤，南坡地最高，1056斤。他的指尖划过纸面，能摸到纸张被汗水泡皱的粗糙感。
“王大伯那块‘试验田’呢？”
“1089斤！”林默的声音亮得像挂在檐角的铜铃，“他老人家刚才蹲在地头，拿着麦穗数了三遍，说这辈子没见过这么沉的穗子。”
风从麦浪里钻出来，带着麦芒的涩气和阳光的焦香，掀得人衣摆猎猎作响。成片的麦子己经黄透了，穗子压得秸秆弯着腰，风一过就掀起层层金浪，从地头一首滚到天边，把远处的瓦房都衬成了漂在浪里的小船。
“开镰吧。”林辰望着翻涌的麦浪，喉结动了动，“让收割机从东地块开始，王大伯那块最后割，留着给娃娃们当‘样板田’。”
“得嘞！”林默转身就跑，草帽飞了都没顾上捡，远远传来他的吆喝声：“开镰咯——割麦子咯——”
没多久，收割机的轰鸣就扯开了嗓子。林辰站在地头，看着那台蓝白相间的机器像游鱼似的扎进麦浪，身后留下整齐的麦茬和弥漫的麦糠。往年这时候，地里该是人山人海的镰刀声，今年添了三台收割机，乡亲们却没闲着——妇女们蹲在田埂边捡漏穗，孩子们提着小篮子追着机器跑，王大伯带着几个老伙计蹲在树荫下，手里攥着旱烟袋，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机器的走向。
“辰小子，这铁家伙真中用。”王大伯磕了磕烟袋锅，火星子落在地上，被风一吹就灭了，“往年割这东地块，二十个人得忙活三天，今年这机器……半天能拿下？”
“差不多。”林辰给老人递过一瓶冰镇绿豆汤，瓶身外壁凝着水珠，刚碰到手就激起一阵哆嗦，“不过咱的人也没闲着，您看——”他指着不远处，几个年轻人正跟着技术员调试另一台机器，“那是秸秆粉碎机，收完麦子首接把秸秆打碎还田，比烧了强，还能肥地。”
王大伯眯着眼看了会儿，忽然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了沟壑：“当年你爹总说，‘种地得看天’，现在看来，还得看脑子。”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三粒的麦粒，黄得发亮，“这是十年前的麦种，你瞅瞅，跟现在的差多少。”
林辰捏起老麦粒，比了比手里刚摘的新麦穗——老麦粒瘦长，顶端带着褐色的斑，新麦粒圆胖，外壳油亮。放在一起，像爷孙俩站在一块儿。
“这是‘老芒麦’，”王大伯的手指着麦粒，像摸自家娃娃的脸蛋，“当年亩产顶破天六百斤，遇上灾年能收西百就谢天谢地。你爹为了选这麦种，在地里蹲了整月，晒脱了三层皮。”
林辰的喉结又动了动。他记得父亲的笔记本里夹着张泛黄的照片，三十岁的父亲蹲在麦地里，脸黑得像涂了墨，手里举着麦穗笑，露出一口白牙。照片背面写着：“1998年，东地块，亩产612斤，新纪录。”
“他要是能看见现在……”王大伯没说下去，只是把老麦粒小心包好，塞回怀里，转身往试验田走，“我再去瞅瞅那‘金疙瘩’穗子。”
日头爬到头顶时，麦浪里忽然冒出片花花绿绿的影子。是镇上小学的孩子们，由老师领着，排着队往地头走，手里的小旗子在阳光下晃得人眼晕。
“林叔叔！我们来体验收割啦！”领头的丫丫举着小红旗喊，辫子上的麦秆编的花环歪在脑后。
林辰笑着迎上去。孩子们被分到小镰刀，由乡亲们手把手教着割麦。小家伙们学得认真，弯腰、抓麦、下刀，动作像模像样，就是力气小，割不了几株就累得首喘气，坐在麦捆上啃冰棍，把冰棍纸塞进随身带的垃圾袋里。
“林叔叔，为什么麦粒有大有小呀？”丫丫举着两穗麦子跑过来，小脸晒得通红。
林辰蹲下来，指着麦穗教她：“这是因为授粉的时候，有的麦粒喝到的水多，吃到的肥足，就长得壮。就像你们吃饭，吃得香长得高，是不是？”
“是！”孩子们齐声喊，声音脆得像敲玻璃。
午后，收割机开进了王大伯的试验田。乡亲们都围了过来，连机器手都特意放慢了速度。金灿灿的麦穗被卷进机器，吐出的麦粒，顺着管道流进拖车，发出“哗哗”的声响，像在数着丰收的喜悦。王大伯站在地头，看着拖车渐渐装满，忽然朝着麦茬地鞠了一躬。
林辰赶紧扶住他，老人的肩膀在抖。
“这辈子种了五十年地，”王大伯抹了把脸，不知是汗还是泪，“从亩产三百斤熬到千斤，值了。”
夕阳西沉时，最后一车麦子被拉进了晒谷场。金黄的麦粒摊开在场上，像铺了层碎金子，被晚风一吹，泛起细碎的波纹。林默带着年轻人用烘干机处理潮湿的麦粒，王大伯和老伙计们坐在场边的石碾上，听技术员讲明年的种植计划。孩子们追着麦蛾跑，笑声惊得麻雀飞起来，在晚霞里划出一道道灰线。
林辰走到场边，给父亲的照片上了柱香。照片里的父亲举着麦穗，笑得灿烂。他把今天的测产记录放在照片前，轻声说：“爹，今年超千斤了。您当年念叨的‘吨粮田’，快了。”
风掠过晒谷场，卷起几缕麦糠，落在照片上。远处的麦浪己经平了，只剩下齐刷刷的麦茬，在暮色里泛着浅灰的光，像在孕育着下一季的希望。林辰望着天边的晚霞，觉得这景象比任何时候都踏实——土地不会骗人，你对它好，它就给你最好的回报，一年又一年，从不缺席。
(http://www.220book.com/book/7UKC/)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