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浊溪水的呜咽，在疤脸耳中变成了催命的鼓点。新荆娘的命令像鞭子抽在他背上：“找更干净的水！” 他啐出一口带泥的唾沫，点了两个还算利索的汉子——一个绰号“瘦猴”，眼神贼亮；另一个叫“石墩”，敦实有力——三人逆着腥臭的溪流，踩着湿滑的乱石，向上游摸索。
越往上，林木愈发狰狞，虬枝如鬼爪般探向灰蒙蒙的天空。溪流在嶙峋的巨石间奔突咆哮，水声掩盖了林间所有细微的动静。空气依旧粘稠湿冷，但那股腐败的腥气似乎淡了些。疤脸紧绷着神经，旧伤未愈的肩膀随着攀爬阵阵抽痛，让他更加烦躁。
“疤脸哥，你看！” 瘦猴突然压低声音，指着前方一处溪流转弯的石滩。石滩上，散落着几片明显被踩踏过的苔藓，一块半埋在淤泥里的破陶片上，残留着一点暗红色的、己经半干涸的痕迹，不像是野兽的血。
疤脸的心猛地一沉。他蹲下身，手指捻了捻那暗红，又在旁边的湿泥上发现半个模糊的脚印——是草鞋的痕迹，边缘磨损严重，但尺寸不小，绝非流民中孩童或妇人的。
“有人！比我们早到！” 石墩也看到了，声音带着惊惧。
“不止一个。” 疤脸眼神锐利如鹰，扫视着周围。几根低矮的灌木枝条有被强行拨开的断口，断茬还很新。他示意噤声，三人如狸猫般伏低身体，借着嶙峋怪石的阴影，小心翼翼地向上潜行。
水声轰鸣处，溪流被一块巨大的卧牛石劈开，形成一道小瀑布。就在瀑布下方稍平缓的水潭边，他们看到了令人窒息的景象：
三具尸体！
两具穿着破烂的葛布短褐，像是流民，扭曲地倒在浅水里，身上布满了可怕的撕裂伤，皮肉翻卷，深可见骨，伤口边缘发黑，显然己死去多时。血腥味混合着水腥气，浓郁得令人作呕。第三具尸体则有些不同，他趴在一块石头上，穿着相对完整的、浸透了血污和泥浆的深色劲装，背上插着一支断箭，腰间挂着一个空瘪的皮囊和一个…**磨损严重但依稀可见“张”字徽记的腰牌**！
“是…是张鲁天师道的兵！” 瘦猴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发颤。汉中张鲁的五斗米道势力，虽在曹操大军压境下节节败退，但其散兵游勇在这乱世深山，同样是择人而噬的恶狼。
疤脸脸色铁青。他迅速检查西周：打斗痕迹明显，石头上有利刃划痕，折断的矛杆散落。显然，这里不久前发生过一场遭遇战。两个流民大概是想取水，撞上了同样饥渴疲惫的张鲁溃兵，结果不言而喻。
“上游…不能去了。” 疤脸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水再干净，也得有命喝！撤！快！”
**（场景35：滤轮哀鸣）**
下游营地，希望的火苗正遭遇第一次严峻考验。
墨矩的“手摇青铜滤轮”成了营地的焦点。新荆娘组织妇孺将收集来的兽皮（大多是些小块，来源可疑）反复刮洗、揉搓，尽可能去除油脂和异味，然后小心翼翼地绷紧替换到木盘中心的轴承开口上。男人们则加固支架，寻找更顺手的摇柄。
然而，希望的光芒很快被现实的浊流冲刷。
浑浊的溪水被源源不断舀入滤轮上方临时搭建的引水槽。墨矩枯瘦的手臂爆发出最后的力气，疯狂地摇动着轮盘。嘎吱…嘎吱…艰涩的轴承摩擦声不绝于耳。初时，渗出的水滴还算稳定，虽然缓慢，但碗底那相对清澈的湿痕在一点点扩大。
可好景不长。仅仅过滤了十几碗浑浊的泥汤后，问题接踵而至：
1. **堵塞！** 细密的泥沙和悬浮物迅速淤塞了兽皮滤芯的褶皱。水流通过的速度越来越慢，最终几乎停滞。墨矩摇得手臂青筋暴起，汗如雨下，渗出的水却变成了可怜的涓滴。
2. **污染！** 土腥味始终无法消除。更糟糕的是，长时间浸泡和泥沙淤积，兽皮本身似乎也开始散发出淡淡的腐味，融入滤出的水中。
3. **损耗！** 简陋的藤条固定件在持续的大力摇动下开始松动，木轮盘和轴承的结合处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随时可能散架。
“不行了…堵死了！” 一个负责摇轮替换墨矩的汉子气喘吁吁地停下，看着几乎不再渗水的滤网，一脸沮丧。
“这水…还是腥，喝了怕是要闹肚子！” 一个妇人端着好不容易接到的半碗水，眉头紧锁。
“墨老…墨老！快想想办法啊！” 人们焦急的目光再次投向蜷缩在滤轮旁、眼神有些涣散的墨矩。
墨矩抱着膝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被泥浆糊住的兽皮滤芯，口中无意识地重复着：“堵…浊…清…轴…转…” 他枯瘦的手指神经质地抽搐着，仿佛想抓住脑中某个一闪而逝的念头，却又力不从心。原始的滤轮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营地刚刚升起的希望，再次被浑浊的绝望所笼罩。
**（场景36：脑图初绘）**
石壁下，吕烽的意识在双重煎熬中沉浮。
外界的嘈杂——流民失望的叹息、滤轮刺耳的嘎吱、墨矩梦呓般的低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更清晰的涟漪。更强烈的，是营地弥漫的焦渴与绝望气息，如同无形的绳索，勒紧了他工程师的灵魂。
脑域内，烽火连天！
* **吕布的凶魂在咆哮：** “废物！统统都是废物！区区浊水都奈何不得！待某家破开这囚笼，一戟劈开那山涧，何须如此麻烦！” 狂暴的意识冲击着无形的壁垒，带来阵阵撕裂般的剧痛。
废槊：我的东汉志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废槊：我的东汉志最新章节随便看！* **李维的理性在燃烧：** “堵塞！初级物理过滤的致命缺陷！需要反冲洗或更换滤材！兽皮不行…孔隙不均，易腐…活性炭？不，没有…草木灰？或许…沉淀池！多层过滤！水流速度…轴承负荷…材料强度…结构优化…”
无数技术参数和解决方案在脑中疯狂碰撞、重组、推演！他“看”到了升级版的滤轮结构图：可拆卸替换的滤芯模块、利用溪流动力的水车驱动构思、加入草木灰吸附层的设想…图纸在意识中飞速勾勒，清晰得如同刻在眼前！
然而，这思维的火花，这求生的蓝图，依旧被死死锁在瘫痪的躯壳之内！巨大的信息量如同奔腾的洪流，却找不到泄洪的闸门！他试图嘶吼，试图哪怕动一动手指去比划，回应他的只有脊椎断裂处传来的、几乎将他意识再次撕碎的剧痛和更深沉的无力感。
“墨…矩…” 一个名字，在他翻腾的意识碎片中异常清晰地浮现。那个抱着轴承的疯匠，他是唯一可能“听懂”的人！
**如何沟通？！**
意念如同无形的触手，在黑暗中疯狂地向外延伸、摸索…他集中了所有的精神力量，摒弃了吕布的狂躁，只留下李维工程师最纯粹的、对那滤轮结构的**认知**与**优化构想**。他不再试图描述，而是将脑中那幅刚刚成型的、带有旋转滤芯模块和简易沉淀池的“**脑图**”，如同投射一束无形的光，朝着记忆中墨矩所在的那个角落，**狠狠“砸”了过去**！
没有声音，没有图像传递的媒介。这更像是一种本能的、孤注一掷的意念倾泻，一种纯粹技术思维的强力辐射！
蜷缩在滤轮旁的墨矩，正陷入混沌的苦思。突然，他浑身剧烈一颤！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
不是声音，不是画面。而是一股庞大、冰冷、却又带着无比精确逻辑感的“信息流”蛮横地冲入了他混乱的脑海！无数关于“滤芯”、“模块”、“更换”、“吸附层”、“水车”的概念碎片，伴随着一个极其复杂却又异常清晰的、关于如何改造眼前这个滤轮的结构图景，瞬间塞满了他的思维！
“啊——！” 墨矩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嘶鸣，双手猛地抱住了头，身体蜷缩得更紧。这突如其来的、非语言的信息冲击，对他混乱的神经来说如同酷刑。
“墨老！您怎么了？” 新荆娘立刻察觉异样，快步上前。
墨矩没有回答，只是浑身筛糠般颤抖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溜圆，死死地盯着地上那被泥浆糊住的滤轮，又猛地抬头看向石壁下昏迷的吕烽，眼神中充满了极度的恐惧、混乱…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被强行点亮的**明悟**！
“换…芯…” 他喉咙里挤出两个嘶哑破碎的音节，手指神经质地指向滤轮中心，“…灰…水…车…” 他语无伦次，但枯瘦的手指却开始在地上无意识地划拉着，勾勒出一些扭曲的、却隐约带着吕烽“脑图”印记的线条！
石壁下，吕烽紧锁的眉头再次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这一次，不是舒展，而是一种极致的疲惫，仿佛刚才那一次意念的投射，耗尽了他刚刚凝聚起来的所有精神力量。然而，在他意识深渊的最底层，一丝微弱却真实的“连接感”，如同暗夜中的萤火，悄然亮起。
**（场景37：惊弓之鸟）**
就在这时，疤脸三人如同受惊的野兽，连滚带爬地冲回了营地，带回了上游的噩耗。
“死人！张鲁的溃兵！就在水源上头！” 疤脸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嘶哑，脸色煞白，将上游所见血腥惨状快速道出。
“什么？！” “张鲁的人还在附近？！” 营地瞬间炸开了锅！刚刚被滤水困境打击的流民，此刻又被死亡的阴影笼罩，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孩童的哭声再次响起，妇人们瑟瑟发抖地抱在一起，男人们则下意识地抓起了手边能充当武器的木棍或石块，眼神惊恐地扫视着周围阴森的密林。
新荆娘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水源危机未解，致命的威胁又接踵而至！她强迫自己冷静，厉声喝道：“闭嘴！都别慌！” 她的目光扫过惊恐的人群，最终落在还在因“脑图”冲击而浑身颤抖、眼神混乱却闪烁着奇异光芒的墨矩身上，又瞥了一眼石壁下昏迷不醒、眉头微蹙的吕烽。
“疤脸，瘦猴，石墩！带人立刻加固营地外围，设陷阱！用荆棘，用石头！动作要快！” 她当机立断，随后大步走到墨矩面前，蹲下身，目光锐利如刀，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墨矩！听着！不管你刚才‘看’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现在，立刻，把那东西（指滤轮）给我弄好！我们需要水！越多越好的、能救命的水！没水，不用等张鲁的兵来，我们自己就先渴死、病死了！明白吗？！”
墨矩浑浊的眼睛对上新荆娘决绝的目光，身体猛地一震。混乱与恐惧似乎被这求生的命令强行压下去一丝。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在地上划出的、不成形的线条，又看了看那濒临崩溃的滤轮，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咕哝，猛地扑向工具堆，抓起石片和藤条，动作带着一种被死亡催逼出的、近乎癫狂的专注！
篝火摇曳，映照着营地两张截然不同的面孔：一张是疤脸等人构筑物理壁垒的紧张与恐惧；另一张是墨矩在技术壁垒前疯狂拆解、重构滤轮的执着与混乱。而在石壁的阴影里，吕烽的意识则在剧痛与疲惫中，感受着那缕刚刚建立、脆弱无比却又意义非凡的“心图”连接，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死死抓住一根无形的稻草。
浊流奔涌，危机西伏。一滴清水，一张心图，能否在张鲁溃兵的阴影逼近前，为这群绝境中的流民，凿开真正的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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