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熊沟,名不虚传。参天古木的虬枝在头顶交织成阴暗的穹顶,漏下的天光稀薄如吝啬鬼的施舍。脚下是厚厚的、散发着腐殖质甜腥气息的烂泥和盘根错节的树根,湿滑难行。嶙峋的怪石如同蛰伏的巨兽,在浓密的蕨类和苔藓中时隐时现。空气潮湿得能拧出水,混合着朽木、兽粪和某种未知霉菌的沉闷气味,吸一口都带着沉甸甸的窒息感。
残存的烽堡流民,如同被驱赶进巨兽胃囊的蝼蚁,在这片险恶的绝地中艰难跋涉。每一步都伴随着跌倒的惊呼、沉重的喘息和孩童压抑的哭泣。抬着吕烽的担架成了最大的负担,每一步都让抬担架的汉子(疤脸和一个沉默寡言的汉子)步履蹒跚,汗如雨下。沉重的担架杆深深勒进他们肩头的皮肉,与旧伤(疤脸的肩伤)叠加,带来钻心的痛楚。
“停下…歇…歇口气…” 疤脸喘着粗气,声音嘶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他肩头的布条己被鲜血和汗水彻底浸透。
新荆娘(虎子母亲)停下脚步,环顾西周。这是一处相对开阔些的乱石坡,一条浑浊的溪流在石缝间呜咽流淌。溪水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腥气,水面漂浮着可疑的泡沫。她眉头紧锁:“就这里。疤脸,带人去高处警戒。其他人,找干地扎营,收集柴火,**别喝生水!**” 最后一句她咬得极重。
营地的建立异常艰难。地面潮湿,难以找到真正干燥的地方生火。收集的柴火也带着湿气,好不容易点燃的篝火冒着浓烟,火光微弱,驱不散渗入骨髓的阴冷和绝望。更严峻的是水源——那条溪流是唯一的选择,但浑浊腥臭,无人敢饮。
吕烽被安置在一块相对干燥、铺着厚厚苔藓的石壁下。他依旧昏迷,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灰败,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新荆娘跪坐在他身旁,用一块相对干净的湿布,再次轻轻擦拭他干裂的嘴唇和脸上的泥污。她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冰冷和僵硬,脊柱的塌陷触目惊心。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悄悄缠绕上她的心。
黑暗的渊薮不再寂静。
“叮…叮…叮…”
那如同跫音的金属修凿声,执着地穿透意识的重重帷幕,敲打在吕烽沉沦的灵魂之上。每一次敲击,都像投入死水的小石子,荡开一圈微弱却不断扩大的涟漪。
这一次,涟漪中不再只有声音,开始有了模糊的轮廓和破碎的光影:
——浑浊腥臭的溪水,在石缝间呜咽流淌。(营地实景)
——篝火的浓烟,呛得人咳嗽流泪。(感官刺激)
——新荆娘沾着冷水的布,擦过唇角的微凉。(触觉回归)
——墨矩枯瘦如柴、抱着青铜轴承蜷缩在岩缝里的侧影。(记忆闪回)
——还有…荆娘(旧)最后冲入火海前,那双深潭般眼眸中一闪而逝的…对他的一丝复杂光芒?(意识重构)
剧痛依旧庞大,如同压顶的巨山。但在这剧痛的缝隙里,一种新的、更尖锐的痛苦开始滋生——**无能为力**!他感知到了!感知到了环境的险恶,感知到了流民的绝望,感知到了水的危机!工程师的灵魂在剧痛的泥沼中剧烈挣扎!分析!解决!必须解决水源问题!
但身体…这具该死的、背叛了他的身体!如同最沉重的枷锁,将他死死锁在这片黑暗的囚笼!他想嘶吼,想指挥,想画出净水装置的草图!但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手指动弹不得分毫!意识如同被困在冰封的火山内部,熔岩般的思维疯狂涌动,却找不到任何宣泄的出口!
巨大的挫败感和精神上的撕裂感,甚至比脊柱的剧痛更让他疯狂!吕布的凶魂在这极致的压抑中咆哮,徒劳地冲击着无形的壁垒!李维的理性则在疯狂计算:过滤?沉淀?蒸馏?材料?工具?方案在脑中飞速生成、碰撞、湮灭…却无法传递出分毫!
脑域之中,烽烟西起!技术的洪流与瘫痪的囚笼,展开无声的惨烈绞杀!
营地角落,墨矩如同守护龙蛋的恶龙,将那个修复的青铜轴承紧紧抱在怀里,蜷缩在篝火投下的最微弱光影里。他听着溪水的呜咽,听着流民因干渴而压抑的呻吟,听着新荆娘对生水的严厉警告。浑浊的水…不能喝…过滤?沉淀?
他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着冰冷的轴承内壁。那艰涩的转动感,仿佛在回应营地中无声的焦渴。
突然,他浑浊的眼珠猛地定住!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劈入他混乱的脑海!
水…转动…筒车!
筒车!当初在溪边汲水的失败之作!它的核心是什么?是轴承!是传递力量、带动竹筒旋转的“心”!
他猛地低头,死死盯住怀中的青铜轴承!一个简陋、疯狂、却带着一线生机的想法在他癫狂的思维中成型!
“水…浊…转…清…” 他口中发出梦呓般的破碎音节。他不再犹豫,抱着轴承,踉跄地扑向篝火旁堆放工具和材料的角落。那里有几根韧性尚可的粗藤,有磨尖的石片,有被烧得半焦却异常坚硬的硬木块,甚至还有一小块从废墟中捡来的、薄而韧的不知名兽皮。
他枯瘦的手指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和专注力。他先用石片将硬木块削成一个粗糙的圆盘,在中心费力地凿出一个与青铜轴承外径相仿的孔洞。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将轴承嵌入孔洞,用浸软的藤条死死勒紧固定。接着,他将另一块硬木削成几个短小的、带凹槽的叶片,用藤条和削尖的竹签,以一种近乎偏执的精确角度,固定在圆盘的边缘。
最后,他拿起那块薄薄的兽皮,用石片切割、钻孔,再用浸软的细藤筋,将它紧绷绷地固定在圆盘的中心孔洞之上,覆盖住轴承的内环开口,形成了一个简陋的、带有细微褶皱的…**滤网**!
一个以青铜轴承为核心、木盘为轮、兽皮为滤芯的**人力手摇过滤轮**,在篝火跳跃的光影中,歪歪扭扭地诞生了!它丑陋、粗糙、充满了临时拼凑的痕迹,但它…能动!
墨矩眼中燃烧着病态的火焰,他抱着这个怪异的装置,如同抱着初生的婴儿,跌跌撞撞地冲到溪边。在所有人惊愕、不解、甚至带着一丝看疯子表演的目光注视下,他将过滤轮浸入浑浊的溪水中。
他枯瘦的手,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抓住圆盘边缘的一个叶片凸起,开始用力地、一圈一圈地…**摇动**!
嘎吱…嘎吱…
青铜轴承发出艰涩的摩擦声,圆盘带动着兽皮滤芯在水中缓慢旋转、搅动!
浑浊的溪水被旋转的叶片搅起,涌向中心的兽皮滤网。浑浊的泥沙、悬浮物被粗糙的兽皮褶皱阻挡、吸附。渐渐地,一滴、两滴…相对清澈的水滴,竟然真的从轴承内环未被兽皮完全覆盖的缝隙中,极其缓慢地…**渗了出来**!滴落在他下方捧着的一个破陶碗里!
虽然水滴细小如露,虽然渗出的水依旧带着一丝土腥味,远非真正的清水,但那一抹在浑浊背景中显现的、**相对清澈的湿痕**,如同划破绝望夜空的流星,瞬间点燃了所有围观流民眼中的希望!
“水…清水!他弄出清水了!” 一个少年失声叫了出来!
“真的…真的在变清!” 妇人们捂着嘴,难以置信。
连疤脸都瞪大了眼睛,看着墨矩手中那怪异的、嘎吱作响的装置,又看看碗底那一点点珍贵的湿痕,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
新荆娘分开人群,走到溪边。她蹲下身,用手指沾了一点碗底那刚刚渗出、尚显浑浊的水滴,放在鼻尖闻了闻,又用舌尖极其小心地尝了尝。土腥味依旧,但那股令人作呕的腐败腥气确实淡了许多!
她猛地抬头,看向还在疯狂摇动圆盘、口中念念有词、眼中只有那旋转滤网的墨矩。篝火的光芒在她眼中跳跃,混合着巨大的震撼、难以置信的惊喜,以及一种如释重负的沉重。
“够了,墨矩。”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省点力气。这东西…有用。”
她站起身,对着所有眼巴巴望着她的流民,声音斩钉截铁:
“找更多兽皮!处理干净!找韧性最好的藤条!加固这个轮子!疤脸,带人去上游,找水流更急、更干净的地方!我们…有办法弄到能喝的水了!”
希望,第一次以如此具体、如此“天工”的方式,照进了老熊沟的绝望深渊。那嘎吱作响的轴承转动声,如同新生的心跳,在死寂的密林中顽强响起。
石壁下,昏迷中的吕烽,那一首紧锁的眉头,在篝火摇曳的光影中,似乎极其轻微地…**舒展了一丝**。仿佛在无尽的黑暗与剧痛中,终于感知到了那缕…由他唤醒、由墨矩点燃的…**技术求生的心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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