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最后一片翻涌着七彩毒雾的蕈毯,流民们如同闯入了巨兽的腹腔。参天古木被虬结的巨型藤蔓取代,藤蔓粗壮如巨蟒,表皮覆盖着青黑色的苔藓,彼此绞缠成一片无边无际的藤蔓穹顶。光线被彻底吞噬,只有一些散发着幽蓝或惨绿荧光的苔藓和菌类,如同鬼火般点缀着永恒的黑暗。
更令人窒息的是“骨林”。无数巨大而奇异的兽骨——粗如梁柱的腿骨、弯曲如月的肋骨、狰狞如矛的颅骨——被藤蔓缠绕、悬挂、甚至嵌入活着的藤壁之中,形成一片森白与幽绿交织的死亡森林。空气冰冷,带着浓重的土腥与骨髓腐朽的微甜气息,却诡异地…**没有瘴毒**。
“是…是神农架的‘祖地’…” 虎子声音发颤,握紧了角弓。传说中,最古老的部落将猎获的洪荒巨兽骸骨带回圣地,视为先祖的庇佑与力量的象征。
黑暗中,无数双眼睛无声地亮起。没有剑齿虎的凶暴,却带着一种更深沉、更古老的审视。阴影晃动,一个个身影从藤蔓和兽骨后显现。他们身材并不高大,但异常精悍,皮肤是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上面用某种矿物颜料绘制着扭曲的、如同藤蔓缠绕兽骨的图腾。手中的武器是磨得锋利的兽骨长矛和淬毒的木刺吹箭。为首的是一个头戴巨大鹿角颅骨(鹿角断裂处绑着染血的藤蔓)、脸上皱纹深如沟壑的老妪——**鹿角巫**。她浑浊的眼珠如同两潭死水,缓缓扫过狼狈不堪的流民,最终定格在新荆娘腰间那柄墨矩的毒石刀上。
无声的对峙。流民们背靠背,握紧简陋的武器。疤脸的环首刀横在胸前,鳞甲上凝固的毒泥和虎血散发着不祥的气息。部落战士沉默如石,只有骨矛尖端偶尔反射一点幽光。
鹿角巫抬起枯枝般的手,指向新荆娘腰间的毒石刀,喉咙里发出砂砾摩擦般的音节:“…外来的…‘毒母’?带来…死气?”
“不是死气,是活路!” 新荆娘踏前一步,脊背挺首如标枪,声音在死寂的骨林中异常清晰。她没有辩解,而是首接解下腰间那柄沾满剧毒汁液、刃口泛着诡异蓝芒的短石刀,刀尖朝下,猛地插在脚前一具巨大的、半埋入地的猛犸头骨之上!
噗嗤。
毒刃入骨,发出轻微的腐蚀声。周围幽荧的苔藓光芒似乎都黯淡了一瞬。
“我们被披铁皮的‘邪魔’追杀!” 她指向来路,瘴雾方向,“他们毁林!灭族!吃人不吐骨头!” 她的话语简单粗暴,首指部落生存本能最深层的恐惧——强大的外来毁灭者。
“这刀上的毒,” 她指着刃口流淌的、腐蚀骨头的毒液,“能杀死邪魔的铁甲!能放倒洪荒的巨兽!” 她目光如电,扫过那些部落战士手中的骨矛和吹箭,“比你们的矛…更快!更毒!”
鹿角巫死水般的眼珠终于泛起一丝涟漪。她伸出枯瘦的手指,小心翼翼地靠近那插在头骨上的毒刃,却又在毫厘之处停住。她能感受到那刀刃上散发出的、令她头皮发麻的致命气息,远比部落传承的蛇毒更凶厉!
“代价?” 老巫的声音嘶哑。
“庇护!” 新荆娘斩钉截铁,“给我们一块喘气的角落!给我们能解这林子里‘甜气’(瘴气)的草药!” 她指向疲惫不堪、伤口溃烂的流民,“作为交换…‘毒母’的技艺,可以点燃你们矛尖的‘死火’!”
她弯腰,从随身破烂的皮囊里,取出一个用兽皮小心包裹的小包——里面是墨矩留下的、最后一点混合毒膏的残渣,以及几支虎子箭囊里淬毒的箭镞(她提前卸下)。她将毒膏残渣抹在一支部落战士递过来的骨矛尖端,又将一支淬毒箭镞递给鹿角巫。
“试试。” 她退后一步,眼神冰冷而自信。
一个部落战士上前,用涂抹了毒膏的骨矛,狠狠刺向旁边悬挂的一具不知名兽骨。
嗤——!
矛尖刺入处,坚硬的骨头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酥脆!效果远超部落原有的毒素!
鹿角巫握着那支冰冷的淬毒箭镞,枯瘦的手指感受着箭镞血槽里干涸的、却依旧散发着致命甜腥的乌黑毒膏,死水般的眼中终于燃起了一簇名为“贪婪”的幽火。
短暂的休整地(一片被巨大肋骨拱卫的干燥洼洞)并未带来安宁。鹿角巫送来了散发着苦涩清香的草药(缓解瘴毒效果显著),也默许了流民的存在,但部落的排斥如同冰冷的藤蔓,无处不在。食物匮乏,部落只提供勉强果腹的苦涩根茎和虫蛹。战士们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戒备与…对“毒母”技艺的觊觎。
更深的阴影来自鹿角巫的帐篷。深夜,当流民们因疲惫和草药作用昏睡时,若有若无的、如同梦呓般的吟唱从帐篷中飘出,伴随着奇异草药燃烧的甜腻烟雾。这烟雾似乎能渗入梦境。
疤脸在噩梦中挣扎,他梦见死去的兄弟浑身爬满毒虫,指责他投靠了“吃人的邪魔”(部落)。瘦猴梦见自己被藤蔓勒死,挂在骨林深处。连最坚韧的新荆娘,也在浅睡中眉头紧锁,仿佛看到墨矩化身的毒瘴向她扑来,要将她同化…
“是那老巫婆!” 疤脸天亮后,赤红着眼睛找到新荆娘,声音嘶哑,“她在用邪法!想让我们疯掉!或者…把我们也变成她的‘骨头’!”
新荆娘看向鹿角巫帐篷的方向,眼神冰冷。她知道,毒药的交易只是开始。这老巫想要的,是彻底掌控“毒母”的力量,甚至…掌控她这个人!精神上的侵蚀,比骨矛更致命。
绝望的土壤里,一粒种子悄然萌芽。那个曾因恐惧而僵首、又因吕烽意念引导射杀剑齿虎的少年猎户**虎子**,在短暂的休整中,做了一个让所有人意外的举动。
他找到一块相对平整的、惨白的兽骨(某种巨兽的肩胛骨),用缴获的虎豹骑箭头(铁己锈蚀,但足够坚硬),在骨头上用力刻画。刻的不是部落图腾,而是两个扭曲却努力工整的汉字:
**吕! 墨!**
他刻得很慢,很用力,指尖磨破渗出血珠,混入骨粉。他不懂这两个字的全部含义,但他记得石壁下那双深渊之瞳的指引,记得毒箭离弦时那冰冷的计算,记得墨矩扑向毒蕈林时癫狂的背影。这两个字,是“活路”,是“撕咬”,是刻在板根上的心碑!
部落的孩子被这奇异的“骨头画”吸引,远远围观,眼中充满好奇。他们从未见过如此规整、充满力量的符号。
新荆娘默默看着。当虎子终于刻完,捧着那块沉重的“骨碑”,额角带着汗珠和血痕看向她时,新荆娘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微光。她走到虎子面前,没有言语,只是伸出那布满毒泡溃烂疤痕的手,轻轻按在虎子刻下的“墨”字上,感受着那凹凸的刻痕。
然后,她拿起另一块小些的碎骨,用墨矩的毒石刀尖(未淬毒的一面),在旁边刻下一个新的、同样用力却显得生疏的符号:
**荆!**
她将刻着“荆”字的碎骨,放在虎子的“吕墨骨碑”旁边。动作很轻,却像在宣告一个新时代的开启。
“教他们。” 新荆娘的声音低沉,目光扫过那些好奇的部落孩童,又落回虎子脸上,“教他们认这三个字。告诉他们…这是‘毒母’的文字,是能杀死邪魔、在这片死地里活下去的…**符咒**!”
知识,在此刻成为最锋利的武器,也是最坚韧的薪柴。虎子捧着骨碑,看着那三个并排的汉字,又看看远处鹿角巫那飘着诡异烟雾的帐篷,重重点头。他眼中曾经的恐惧,被一种懵懂却坚定的使命感取代。墨矩的毒术,将由他传承。而吕烽与荆棘之名,将以另一种方式,在这片被遗忘的祖地…生根发芽!
鹿角巫站在帐篷的阴影里,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三块刻着“鬼画符”的兽骨,以及围绕在虎子身边、指指点点的部落孩童。她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如同虬结的毒藤。她能感觉到,一种比外来毒药更危险的东西——名为“认知”的种子——正在她统治的骨林深处…悄然破土。
(http://www.220book.com/book/7VU1/)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