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军大营，中军帐内。
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雨将至前的死寂。灯火通明，却照不亮诸将脸上那一片铁青与惊惶。
夏侯渊跪在帐中，甲胄破碎，浑身血污，那一道被毒箭擦过的脸颊伤口己然乌黑，更添几分凄惨狼狈。他声音嘶哑，带着未能从极度惊骇中平复的颤抖，将断龙峪那场近乎屠杀的遭遇战，一字一句，详尽道出。
那诡异的雾瘴，那钻心蚀骨的吟唱，那腐蚀血肉的毒尘，那无形无质却能吸干人精气的雾触，那神出鬼没、装备着远超想象之武器的灰衣死士…每一个细节，都让帐内这些沙场宿将脊背发凉，冷汗涔涔。
这己非他们认知中的任何战争！那是妖法！是邪术！
“…末将无能…折损精锐，累及朱灵将军与千余将士…请主公治罪！”夏侯渊重重以头叩地，声音哽咽，虎目含泪。非是惧死，而是那场战斗带来的无力感与恐惧，己深深烙印在他骄傲的灵魂深处。
曹操端坐于主位之上，面沉如水，手指死死攥着案几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听着夏侯渊的叙述，目光却锐利如鹰隼，不断扫视着跪地的爱将，以及摊在案上那块来自“逃回斥候”的皮质残图，还有荀攸、程昱刚刚呈上的、关于“九黎”、“巫魇之术”的零星古籍记载。
愤怒？有之。痛惜虎豹骑与朱灵部的损失？更有之。
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愚弄、被算计的暴怒，以及…对那未知力量的深深忌惮！
吕布！好一个吕布！好一个驱虎吞狼！
他竟真的将自己当成了那把去啃硬骨头的蠢刀！
曹操胸口剧烈起伏数次，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越是此时，越需冷静。
他没有立刻治罪夏侯渊，反而缓缓起身，走到夏侯渊面前，亲手将其扶起。
“妙才浴血奋战，带伤而归，己是不易。非战之罪，乃敌之诡谲超乎想象，吾之失察也。”曹操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却蕴含着风暴来临前的低气压，“且详细说说，那灰衣人所用兵器、那催动毒雾妖术的器物，究竟是何模样？”
夏侯渊一愣，感激涕零之余，努力回忆细节：“其弩箭较我军制式更轻更疾，箭镞幽蓝，显是淬毒…其所用骨笛、铜铃、幡旗，皆刻有与那皮图上类似的古怪符号…尤有甚者，其似乎能借地势雾气，布设无形陷阱，令人防不胜防…”
曹操默默听着，目光越来越深。
程昱在一旁低声道：“明公，结合古籍所载，此等手段，确与上古九黎巫蛊之术吻合。吕布必是早知此地凶险，故借刀杀人！”
“好…好得很！”曹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猛地转身，目光如利刃般刮过帐内诸将，“吕布欲借九黎之力耗我筋骨，我偏不如他所愿！”
他瞬间己做出决断。
“妙才，你伤势不轻，即刻下去疗伤，此事容后再议。”
“子孝！”
“末将在！”曹仁踏前一步。
“加派三倍斥候，严密监视下邳一举一动！但凡吕布军有一兵一卒敢出城，尤其是往砀山方向，即刻来报！”
“诺！”
“于禁！”
“末将在！”
“你率部接替妙才，于砀山外围险要处设防，多置弓弩鹿砦，深挖壕沟，严加戒备！但谨记，只守不攻，绝不可再深入断龙峪半步！若遇那灰衣人挑衅，弓弩射退即可，不得追击！”
“末将明白！”
“公达，仲德。”
“臣在。”
“动用所有能动用的细作、方士、盗墓贼…凡是可能与上古秘闻扯上关系之人，给我查！彻查九黎、砀山、断龙峪！我要知道关于那里的一切！”
“是！”
一寸因果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一道道命令发出，不再是积极的进攻或探查，而是转向了极度警惕的防御与深度的情报挖掘。曹操的雄才大略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吃下如此大亏，竟能强行压下复仇的冲动，先求稳守，再图后计。
他重新坐回主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那块皮质残图，眼神幽深难测。
吕布，你以为我必会怒而兴师，与那九黎遗族不死不休，你好坐收渔利？
我偏不！
那断龙峪是龙潭虎穴，我便暂且围而不攻。
那九黎遗族诡异莫测，我便敬而远之，先摸清你的底细。
至于你吕布…
曹操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讥诮。
你想躲在城里看戏？
我便让你看不成！
“传令下去。”曹操对帐外亲卫道，“将妙才将军血战妖人、朱灵将军壮烈殉国的消息，稍加润色，广为散布！尤其要让下邳城里的军民都知道，他们的吕温侯，为了一己私欲，探寻什么虚无缥缈的秘宝，是如何借刀杀人，坑害友军的！”
他要将这把火，引回下邳！让吕布承受舆论的反噬，让其军心民心产生动摇！
帐内谋士将领闻言，皆是心中一凛。主公此计，毒辣却有效！
很快，各种经过精心加工的流言，如同长了翅膀般，从曹军大营飞向下邳城。
城内，原本因高顺重伤、精锐折损而低迷的气氛，更加惶惑不安起来。
“听说了吗？曹军大将夏侯渊差点死在砀山，死了好多好多人！”
“说是山里有什么妖怪巫术…”
“还不是主公非要找什么宝贝惹来的…”
“嘘！慎言！不要命了！”
“可…可是曹军那边都在说，是主公故意引他们去的…”
窃窃私语在坊间流传，恐慌与疑虑如同无形的瘟疫，悄然蔓延。
府衙之内，李维（吕布）听着曹性报来的城内舆情，面色平静。
“曹操果然老辣，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还想反将一军。”
陈宫面带忧色：“将军，流言虽未明指，然暗箭伤人，最是难防。长此以往，恐军心不稳。”
“无妨。”李维冷笑，“他欲乱我军心，我便可借此凝聚人心。公台，附耳过来。”
他低声对陈宫吩咐数句。
陈宫先是愕然，随即眼中闪过佩服之色，领命而去。
次日，下邳城内，另一则消息开始悄然流传，出自几位“酒后失言”的军中老卒之口。
“…胡说八道！主公那是发现了曹贼与山中妖人勾结，欲害我徐州！”
“高顺将军就是发现了他们的秘密，才被杀人灭口！”
“主公是为了保护徐州，才不得不与那妖人势力周旋！”
“曹贼打不过妖人，死了大将，就想污蔑主公，其心可诛！”
舆论的风向，开始变得扑朔迷离，真假难辨。
曹操很快收到了下邳城内舆论反转的消息。
他站在帐外，望着下邳城方向，手指轻轻捻动，脸上竟露出一丝复杂的、近乎欣赏的笑意。
“吕布…吕奉先…你背后，究竟是何方高人指点？”
“这棋，倒是越下越有趣了。”
他笑声渐敛，目光再次投向迷雾重重的砀山方向，那笑意化为无尽的冰冷与忌惮。
“九黎…妖人…”
“且让你们…再多活几日。”
砀山，依旧雾锁重重。
而下邳与曹营之间的无形博弈，却因这共同的、可怕的“敌人”，进入了一种诡异而紧张的平衡。
惊弓之鸟，岂止曹操一方？
真正的猎手与猎物，尚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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