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音节,轻柔得不可思议,却又蕴含着某种无法言喻的、穿透一切的伟力。
它不是攻击。
更像是一种……叹息。
一声来自远古月光的叹息。
沧溟那即将掷出的手臂,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他周身翻涌的黑色气焰,那足以撕裂空间的毁灭能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咙,剧烈的奔流戛然而止。
那颗在他掌中汇聚、躁动不安的黑暗光球,明明己经到了爆炸的边缘,此刻却诡异地凝固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成了一根绷紧的弦。
月凛的歌声没有停。
第一个音节之后,更多的、同样古老而空灵的旋律,自然而然地从她喉间流淌而出。
她没有思考,也无需记忆。
这首歌,像是沉睡在她血脉里的本能。当眉心的银色印记被激活,当她放弃所有抵抗,将自己完全交托给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力量时,它便自己苏醒了。
歌声悠扬,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感,像是在平静地叙述一段被时光彻底掩埋的古老史诗。
银色的涟漪以月凛为中心,一圈圈地扩散开来,无声无息,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秩序感。
涟漪所过之处,那片因能量激荡而狂暴咆哮的黑色湖水,竟在瞬息之间平复如镜。水面光滑得没有一丝波澜,清晰地倒映出天空中那轮残破的血月,以及月凛眉心那点愈发璀璨的银光。
被黑气侵蚀、不断崩裂的巨大兽骨,那些蛛网般蔓延的裂痕,也奇迹般地停止了。不仅如此,一缕缕银色的光华顺着涟漪的轨迹,温柔地覆盖在兽骨之上,那些狰狞的裂口中,竟有微弱的银芒在缓缓流动,仿佛在修补着它古老的伤痕。
整个空间里那股令人窒息的毁灭气息,正在被这歌声迅速净化。
对岸,沧溟的表情彻底僵住了。
他那足以撕裂空间、毁灭万物的能量,此刻就像是被驯服的野兽,温顺地盘踞在他的掌心,不敢有丝毫异动。
那颗浓缩了他毕生怨恨与力量的黑暗光球,非但没有爆炸,反而……在缩小?
不,不是缩小,是在消散!
一丝丝精纯至极的黑暗能量,正不受控制地从光球中逸散出来,然后被那银色的涟漪触碰,瞬间化为虚无。
就像阳光下的冰雪,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不……不可能!”
沧溟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手掌,脸上的疯狂被一种前所未有的错愕所取代。他能感觉到,自己与这股力量的联系正在被一种更古老、更霸道的法则强行切断。
这不是压制,这是抹除!
他猛地抬头,血红的眼珠里布满了惊疑不定的血丝,死死地瞪着月凛。
“你……你到底用了什么妖法?!”
他的嘶吼声,第一次带上了某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
月凛没有回答。
或者说,她根本听不见。
她的意识,正随着这古老的歌谣,沉入一片从未触及过的记忆深海。
她的眼前,不再是这片死寂的骨骸之地,而是另一番景象。
一轮皎洁无瑕的银月高悬天际,月光如瀑,洒满大地。月光下,无数形态各异的生灵,正虔诚地对着银月吟唱着同样的旋律。那歌声汇聚成光的海洋,滋养着世间万物。
那不是战斗的曲调,也不是哀悼的悲歌。
那是一首……创世的摇篮曲。
“胡说八道!给我破!”
沧溟显然也受到了某种影响,他面目狰狞,强行催动体内残存的力量,试图挣脱这歌声的束缚。他周身的黑色气焰再次暴涨,可这一次,它们刚一腾起,就被一圈紧随而至的银色涟漪抚过。
“噗——”
就像烧红的烙铁浸入冰水,黑气发出一声闷响,瞬间湮灭大半。
沧溟身体剧震,嘴角溢出一缕黑色的血。
他竟被自己的力量反噬了!
“噗哈哈哈……”沧溟突然低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癫狂的大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是‘她’的力量!是‘她’!”
他的笑声中充满了自嘲与一种解脱般的疯狂。
“你以为这样就能净化我?你错了!这首歌,只会唤醒更深沉的……绝望!”
话音未落,月凛的歌声陡然拔高,一个全新的、充满了神圣与威严的音节,从她唇间吐出。
随着这个音节的出现,整个空间猛地一颤!
那面平滑如镜的湖水,中央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的中心,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升起。
整个世界,只剩下那空灵的歌声在回荡。
月凛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了。
她的意识仿佛脱离了躯壳,化作了歌声的一部分,飘向了对岸那个被黑暗包裹的男人。
然后,她“看”到了。
不是用眼睛,而是用灵魂。
一幅幅破碎的、褪色的画面,随着歌声的旋律,强行涌入了她的脑海。
那是一片广袤的、沐浴在真正月光下的森林。巨大的白色古树枝叶繁茂,树冠上挂着发出柔光的果实,将夜晚照得如同白昼。
一群身形矫健、皮毛呈现出美丽墨色的兽人,在林间穿梭。他们有着狼一般的头颅,矫健的身躯,以及一双在夜里闪烁着智慧光芒的金色竖瞳。
他们在月下狩猎,在篝火边舞蹈,部落里的幼崽们互相追逐嬉闹,发出清脆的笑。
画面中的他们,强大、骄傲、充满了生命力。
他们的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黑色气焰。
月凛的心头猛地一震。
这是……沧溟的部落?
还没等她想明白,画面陡然一转。
天空,不再是皎洁的月夜。一轮诡异的、带着不祥红晕的血色月亮,高悬天际。
大地开始震动,森林在枯萎,那些发光的果实迅速干瘪、坠落,化为黑灰。
恐慌。
绝望。
画面中,每一个兽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惊恐。他们仰望着那轮血月,发出不解而痛苦的哀嚎。
第一个兽人倒下了。
他的身体剧烈抽搐,黑色的气焰从他的七窍中疯狂涌出,墨色的皮毛迅速变得干枯、斑驳。他的金色竖瞳被血色完全吞噬,理智在痛苦中消散,只剩下最原始的、攻击一切的野性。
他爬起来,扑向了身边曾经的同伴。
灾难,就这样毫无征兆地降临了。
一个接一个。
曾经的亲人、伴侣、朋友,在自己面前变成只知杀戮的怪物。
幸存者们一边哭喊着,一边不得不挥刀砍向昔日的同胞。
血,染红了白色的古树。
哀嚎,取代了往日的欢笑。
这片曾经的乐土,转瞬间变成了活生生的地狱。
月凛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疼痛传来。这不是她的情绪,这是通过歌声传递过来的,属于整个部落的痛苦。
她“看”到,一个还很年轻的兽人,跪在尸骸遍地的族地中央。他抱着一个己经完全失去生命气息的女性兽人,身体不住地颤抖。
他就是沧溟。
那时的他,还没有现在这般恐怖的体型,金色的竖瞳里充满了无尽的悲伤与不甘。
“为什么……”
“为什么是我们……”
他一遍遍地质问着苍天,却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为了活下去,为了让部落延续,他带领着剩下神志还清醒的族人,开始寻找解救之道。他们离开了世代居住的森林,踏上了漫长的迁徙之路。
然而,血月的诅咒,如同附骨之蛆,根本无法摆脱。
每当血月升起,就会有族人失控、发狂,变成怪物。
他们的人数,越来越少。
希望,也越来越渺茫。
画面再次切换。
那是在一个巨大的山洞里,沧溟和仅存的几十个族人围坐在一起。他们个个面黄肌瘦,身上或多或少都开始浮现出不祥的黑色纹路。
“族长……我感觉……我快要撑不住了。”一个虚弱的兽人开口,他的竖瞳己经开始泛红。
“下一个血月……我一定会发疯的。”另一个兽人绝望地捶打着地面,“在我变成怪物之前,请您……杀了我!”
“杀了我吧,族长!”
“我们己经没有希望了!”
“这诅咒,永远都不会消失的!”
一声声绝望的恳求,像一把把钝刀,割在沧溟的心上。
他沉默着,高大的身躯在摇曳的火光下,投下巨大的、孤寂的阴影。
许久,他终于开口,嗓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还有一个办法。”
所有人都看向他。
“把所有的诅咒……都集中到一个人身上。”
山洞里死一般的寂静。
“我们部落的禁术记载过,通过血脉献祭,可以将诅咒转移。只要有一个足够强大的容器,就能将所有族人身上的诅咒,全部吸收到自己体内。”
他的话,让所有幸存者都呆住了。
“那个人……会怎么样?”有人颤抖着问。
沧溟缓缓抬起头,金色的瞳孔里倒映着每一个族人的脸。
“他会承受千百倍的痛苦,会永远活在诅咒的灼烧和灵魂的哀嚎中。他会变成最强大的怪物,但同时,也会保留一丝神志,用这丝神志,去镇压体内所有的疯狂。”
“他将成为诅咒的化身,成为部落的……活祭品。”
“谁来?”
“谁能成为这个容器?”
沧溟站了起来,他环视着自己仅剩的族人,那些曾经鲜活的面孔,如今只剩下麻木和绝望。
他笑了,那笑容比哭还要难看。
“除了我,还能有谁。”
月凛的歌声,在这一刻,带上了一丝难以察明的颤抖。
画面中,献祭的仪式开始了。
以沧溟为中心,所有族人割开手腕,用自己的血脉之力,将那份源自血月的诅咒,一点一点地,转移到了他们族长的身上。
黑色的气焰,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疯狂地涌入沧溟的身体。
他的身躯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扭曲。
骨骼在碎裂、重组。
皮肉被撕开,又被黑暗的力量强行粘合。
那种痛苦,根本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月凛只是“看”着,就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被撕扯。
而沧溟,就那么站着,承受着一切。他没有发出一声惨叫,只是死死地咬着牙,任由那股力量改造着他的身体,吞噬着他的灵魂。
当最后一个族人身上的诅咒被抽离时,他们恢复了原本的墨色皮毛,泛红的瞳孔也变回了清澈的金色。
他们得救了。
而他们的族长,则彻底变成了一个被黑色气焰包裹的、面目全非的怪物。
“族长……”
获救的族人们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沧溟感受着体内那股几乎要撑爆自己的毁灭性力量,感受着无数个灵魂在脑海中咆哮、嘶吼,他仅存的那一丝理智,像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和族人待在一起。
他就是诅咒本身。
他会成为新的灾难源头。
“走。”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
“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回来。找一个……没有血月的地方,活下去。”
说完,他便转身,一步步地,走进了无尽的黑暗深处。
身后,是族人们撕心裂肺的哭喊。
他没有回头。
也不能回头。
……
歌声渐渐接近尾声。
所有的画面,如潮水般退去。
月凛的意识,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上早己被泪水浸湿。她流的不是自己的泪,而是那段被掩埋的历史的泪,是那个孤独自沉沦了无数岁月的灵魂的泪。
原来……是这样。
原来,他不是恶魔。
他只是一个用自己的一切,去换取族人生存希望的……英雄。
只是这个英雄,早己被诅咒和岁月折磨得面目全非,只剩下毁灭的本能。
他想毁掉这里,也许只是想结束自己这永无止境的痛苦。
他想拉着她一起埋葬,也许只是因为,在她身上,他感受到了同源的、来自月亮的力量,那份让他又恨又渴望的力量。
对岸。
沧溟依旧保持着那个投掷的姿势。
但他高大的身躯,却在微微颤抖。
那颗在他掌中凝固的、毁灭性的黑色光球,正在剧烈地闪烁,光芒忽明忽暗,显示出其主人的内心正经历着何等剧烈的挣扎。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不似人声的嘶吼,从他喉咙深处挤出。
他缓缓地,缓缓地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只汇聚了无尽毁灭能量的手。
一滴。
两滴。
黑色的、滚烫的液体,从他血红的眼眶中滴落,砸在那颗不稳定的光球上,发出一阵“滋滋”的、仿佛灵魂被灼烧的声响。
他在……哭?
月凛怔怔地看着他。
这一刻,她心中所有的恐惧、提防,都消失了。
只剩下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悲悯。
这首歌,不是武器。
是镇魂歌,是安魂曲。
它唤醒的,不是杀戮,而是被遗忘的记忆,和被痛苦掩盖的……本心。
眉心的印记,传来一阵温和的暖意。
一个模糊的、慈悲的念头,在月凛的心底浮现。
那不是她的想法,更像是这股力量的本意。
【也帮帮这个……早己走上绝路的部落……】
帮?
要怎么办?
月凛一片茫然。她自己现在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唱首歌己经是极限操作了,现在告诉她还要兼职当心理医生加部落救助顾问?
这要求是不是有点太高了!
就在她内心疯狂吐槽的时候,对面的沧溟,终于有了新的动作。
他那只僵硬的手臂,猛地一颤。
那颗凝聚了他毕生痛苦和诅咒的黑色光球,脱手而出。
但它飞向的,不是月凛。
也不是天空,不是大地。
而是以一个决绝的、惨烈的姿态,狠狠地,砸向了他自己的胸口!
“不——!”
月凛失声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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