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刚过，红星大队的田野就被染成了嫩绿色。村边的八个大棚像一座座整齐的白房子，塑料布在阳光下泛着透亮的光，棚内更是一片生机——西红柿藤蔓顺着竹竿爬得老高，枝头挂着一串串青红相间的果子，像缀满了小灯笼；黄瓜藤上垂着一根根嫩绿的瓜条，带着细密的绒毛，凑近能闻到清清爽爽的果香；生菜和油麦菜一茬刚收，新的一茬又冒出了嫩尖，水灵得能掐出水来。
苏青每天都泡在大棚里，和妇女们一起摘菜、打包、装车，忙得脚不沾地，脸上却总带着笑。自从和县里第二家国营饭店谈成合作，副业小组的蔬菜销量翻了一倍，每天要装满满三辆平板车，妇女们的分红也跟着涨了，每个人每月能分到三十多块，比公社干部的工资还高些。
这天下午，最后一车蔬菜刚送走，陆哲就推着自行车来找苏青，车后座上绑着一个布包，里面是他从县图书馆借来的新书——《北方大棚瓜果栽培技术》。“苏青，这本书里讲了草莓和西瓜的大棚种植方法，咱们秋天可以试试，正好填补秋冬季节的瓜果空白。”他把书递过去，指尖不经意碰到苏青的手，两人都愣了一下，又飞快地移开。
苏青接过书，指尖还留着他掌心的温度，心跳莫名快了半拍。她低头翻了两页，掩饰着慌乱：“草莓和西瓜？这能种成吗？温度和湿度要求肯定更高吧？”
“能试试，咱们之前解决了西红柿育苗的问题，瓜果种植的原理差不多，就是需要更精细的管理。”陆哲笑着说，“正好今天我要去县城给图书馆还书，顺便跟王经理确认下周的供货量，你要不要一起去？顺便看看县城的供销社有没有新到的育苗盆。”
苏青想了想，点头答应：“好，我跟你一起去，正好跟王经理说说咱们新培育的生菜品种，口感比之前的更好，看能不能提提价。”
两人骑着一辆自行车，苏青坐在后座，手轻轻抓着车座边缘。春风拂过，带着路边野草的清香，陆哲的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起，苏青看着他挺首的背影，心里泛起一阵莫名的暖意。这半年多来，从最初的肥堆危机，到建大棚、解决销路，陆哲总是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帮她查资料、想办法，甚至熬夜帮她看守育苗棚，这份情谊，她记在心里，也悄悄生出了不一样的情愫。
到了县城，两人先去国营饭店找王经理。王经理听说有新的生菜品种，立刻让后厨炒了一盘试吃，脆嫩爽口，比之前的品种更清甜。他当场拍板：“就按你说的，每斤提一分钱，以后这种改良品种，有多少我收多少！”
谈完生意，又去图书馆还书、借书，最后去供销社买育苗盆。等忙完这一切，天己经擦黑了。两人骑着自行车往回走，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路上的行人渐渐少了，只剩下他们的自行车“叮铃”的响声。
快到红星大队村口时，陆哲放慢了车速，最后停在一棵老槐树下。这棵老槐树是村里的地标，枝繁叶茂，夏天是村民们乘凉的地方，现在刚抽出新叶，嫩绿的叶子在暮色中轻轻摇晃。
陆哲支起自行车，转过身，认真地看着苏青。他的眼神在暮色中格外明亮，带着一种苏青从未见过的郑重：“苏青，有件事，我想跟你说很久了。”
苏青心里“咯噔”一下，莫名有些紧张，她攥了攥手里的育苗盆袋子，小声说：“你说吧。”
“还记得去年春天，你在村西头的坡地跟你哥争那半亩地吗？”陆哲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苏青耳朵里，“那天我正好路过，看到你蹲在地里，手里拿着一本破书，跟你哥争辩‘土壤改良能提高亩产’，眼神特别亮，像有光一样。从那天起，我就注意到你了。”
苏青愣住了，她没想到，陆哲注意她这么早。她记得那天，苏明骂她“女人家种地没出息”，她气得哭了，却还是坚持要那半亩地，没想到被陆哲看在眼里。
“后来，你堆肥被赵桂兰嘲讽，却不卑不亢地盖土防臭；你育苗遇到问题，熬夜翻书查资料；你组建妇女副业小组，带着大家一起赚钱……每一件事，我都看在眼里。”陆哲往前走了一步，距离苏青更近了，他的呼吸轻轻落在她的额前，“苏青，我喜欢你。喜欢你的坚持，喜欢你的不服输，喜欢你为了目标拼尽全力的样子。跟你一起建大棚、种蔬菜、解决难题的日子，是我来农村这几年，最开心的时光。”
苏青的心跳得像要跳出胸腔，脸上滚烫，她不敢抬头看陆哲的眼睛，只能盯着他的白衬衫纽扣，指尖微微发抖。她对陆哲的好感，其实早就藏在心里——他帮她解决肥堆问题时的耐心，他熬夜帮她守育苗棚时的认真，他为她争取销路时的果断，都让她悄悄心动。可这份心动，却被两个沉重的包袱压着，让她不敢回应。
“陆哲，我……”苏青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发颤。她是一个穿越者，来自几十年后，她知道未来的发展，知道改革开放，知道科技的进步，可这些秘密，她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陆哲。如果她答应了陆哲，这个秘密会不会有暴露的一天？暴露后，陆哲会怎么看她？会不会觉得她是“怪物”？
还有这个时代的束缚。陆哲是京市来的知青，他的家庭背景、教育程度，都和她这个农村姑娘有着天壤之别。知青迟早要返城，陆哲也不例外，他迟早会回到那个繁华的城市，而她呢？她能放下红星大队的家人，放下她一手创办的妇女副业小组，跟他一起走吗？就算她愿意，陆哲的家人会接受一个农村媳妇吗？
这些问题像密密麻麻的网，把苏青困在里面，让她无法点头。她抬起头，看着陆哲满是期待的眼睛，眼里充满了愧疚：“陆哲，对不起，我……我还没准备好。”
陆哲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失落，但很快又恢复了温和。他没有逼她，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是我太急了，对不起，给你压力了。”
“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的问题。”苏青低下头，声音带着哭腔，“我……我有很多顾虑，我怕我配不上你，也怕……也怕未来的不确定性。你是知青，你迟早要回北京，而我……我离不开这里，离不开我的家人，离不开副业小组的姐妹们。”
她没有说穿越者的秘密，只能用最现实的理由来解释自己的犹豫。这个理由，在这个时代，足够合理，也足够让陆哲理解。
陆哲沉默了片刻，然后认真地说：“苏青，我知道你有顾虑，我也知道知青返城是早晚的事。但我想告诉你，我不会因为返城就丢下你。如果未来我能回北京，我会想办法把你和你的家人一起接过去；如果我不能回北京，我就留在农村，跟你一起把大棚事业做好，让更多的农民受益。这些，我都认真想过。”
他的话像一道暖流，淌过苏青的心里，让她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可穿越者的秘密，还是像一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她不能自私地把陆哲拉进她的秘密里，也不能欺骗他。
“陆哲，谢谢你，谢谢你为我想这么多。”苏青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但我真的需要时间考虑，给我一点时间，好吗？我想把这些事情想清楚，也想……也想确认自己的心意。”
陆哲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里满是心疼，他点了点头，声音温柔得像春风：“好，我等你，多久都等。不管你最后做出什么决定，我都尊重你。而且，就算你不答应我，我们还是朋友，我还是会帮你推广大棚技术，帮你把副业小组做好。”
村口传来王秀兰的喊声：“青丫头，你咋还没回来？饭都快凉了！”
苏青应了一声，对陆哲说：“我妈喊我了，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回知青点休息。”
“好，路上小心。”陆哲帮她扶好自行车，看着她往村里走。
苏青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陆哲还站在老槐树下，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身上，像镀了一层金。她的心里又酸又暖，快步跑回了家。
晚饭时，苏青没什么胃口，扒了几口饭就放下了筷子。王秀兰看出她有心事，拉着她进了房间：“青丫头，你跟陆哲同志咋了？是不是吵架了？”
苏青摇了摇头，把陆哲表白的事跟母亲说了，也说了自己的顾虑。王秀兰听完，叹了口气：“傻丫头，陆哲同志是个好小伙，有文化、人品好，还对你这么上心，这样的人不好找。不过你的顾虑也对，知青返城是大事，咱们农村姑娘跟他们不一样，确实要想清楚。”
“妈，我还怕……还怕我配不上他。”苏青小声说。
“配不上啥？”王秀兰拍了拍她的手，“我家青丫头靠自己的本事，带领这么多妇女赚钱，还被县里表扬，你一点都不比他差！别瞎想，慢慢考虑，想清楚了再做决定。”
夜深了，苏青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想起陆哲表白时认真的眼神，想起他帮她解决困难时的样子，也想起自己穿越而来的秘密，想起这个时代的无奈。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选择，也不知道未来会走向何方。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她的枕头上。苏青看着月光，心里暗暗告诉自己：不管未来有多难，不管最终的选择是什么，她都要坚持自己的初心，把大棚事业做好，让家人和姐妹们过上好日子。至于她和陆哲的感情，就交给时间吧，或许时间，会给她一个最好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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