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栖璃最近忙得不可开交。
燕北大学音乐学院作为东道主，在省教育厅的支持下，举办了一场极具分量的“亚欧地区高等音乐院校联盟峰会”。
来自世界各地的著名音乐家、学者，都会齐聚燕北大学，进行文化交流和学习。
消息一经公布，整个学院，乃至全国其他音乐院校的学生都沸腾了。
机遇千载难逢，不仅钢琴专业的学生，所有器乐、声乐甚至作曲专业的学生都渴望参加。
大师课的旁听名额一票难求，需要进行激烈的预选竞争。
音乐类媒体、杂志也进行了宣传造势和专题报道，详细阐述此次活动的来之不易和重大意义。
沈栖璃作为音乐学院唯一一位熟识德语的老师，负责接待来自德国的著名钢琴家艾丽卡·施瓦茨。
施瓦茨被公认为当代最杰出的钢琴家之一，同时也是享有盛誉的音乐教育家。
67岁的老人，满头银丝，精神矍铄，至今仍活跃在各大舞台上。
她是瑰宝，是国宝级钢琴大师。
院长尹青在全院动员大会上反复强调：要高度重视，做好接待工作；责任到人，确保万无一失。
施瓦茨的大师课定在峰会的第三天。
昨晚，燕北城的初雪下了一整宿，今日银妆素裹，阳光格外明媚。
沈栖璃一早跑花店买了束郁金香献给施瓦茨，又请她的团队品尝了本地特色早餐。
差一刻九点，一行人到达音乐厅。
沈栖璃指引施瓦茨入座，与其团队核对指导曲目，上台打开钢琴琴盖，确定灯光与话筒设备运行状态，与候场学生确定入场顺序…
准备就绪，施瓦茨也脱掉外套，露出一身大红色的新中式旗袍。
沈栖璃拿着纸笔紧随其后，开始翻译工作。
台上并排放了两架三角钢琴，一架施坦威，一架雅马哈。
学生用那台雅马哈演奏了一首李斯特的十西行诗。
施瓦茨给予肯定。
逐字逐句分析之前，她习惯先示范。
施坦威音色卓绝，施瓦茨十分投入。
在一段激动的十度音程表达后，音乐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施瓦茨的痛呼！
沈栖璃心头一惊，立即起身去查看。
施瓦茨右手的大拇指和小指，赫然出现了两道极深极长的切口，正汩汩向外涌出鲜红的血液。
更加触目惊心的是，那伤口深得吓人，几乎可见其下的组织。
“我的手…我的手指…我感觉不到…”
施瓦茨声音发颤且语无伦次，手上的血堪比旗袍鲜艳，就是脸色和唇色越来越白。
沈栖璃看向琴键，在舞台灯光的照射下，其中两个琴键的缝隙处，似乎有一条微小的金属寒光一闪而过。
施瓦茨毕竟上了岁数，一惊一伤就开始腿软，一个劲儿地往沈栖璃身上靠。
沈栖璃扶着她坐下，一边淡定吩咐学生打120，一边扯下自己脖子上的丝巾，小心翼翼、又不得不用力地缠在她的手指上。
“坚持住，施瓦茨女士，救护车马上就到，请坚持住！”
一时间，领导老师学生、操着各国各地口音的人们一拥而上，音乐厅霎时陷入一片混乱……
*
沈栖璃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深知这样严重的伤势对于一位顶尖的钢琴家意味着什么——韧带、神经、肌腱…
任何一处的严重损伤都有可能是毁灭性的。
事实上，医生的话也印证了她的猜想，施瓦茨再没办法弹琴了！
这场事故引起轩然大波。
首先是施瓦茨的经纪团队，在震怒过后，发表了措辞极其严厉的声明：首指燕大音乐学院的安全管理工作存在“巨大且不可原谅的疏漏”，给一位国际级钢琴家“造成了严重伤害与亵渎”。
他们坚持要走法律程序，提出天价赔偿，并且要求彻查真相，严惩责任人。
态度坚定，没有任何转圜余地，明确表示绝不原谅。
学院高层焦头烂额，紧急会议开了一场又一场。
面临巨额赔偿和名誉损失，整个学院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无孔不入的媒体自然不会放过这个重磅新闻，各种耸人听闻的标题占据头条，燕大被公开讨论、质疑、甚至嘲讽。
沈栖璃作为事件对接人和负责人，自然而然成为众矢之的。
【你是怎么做的前期检查？钢琴这么重要的环节都能出问题？】
【施坦威的钥匙在你手里，谁能在钢琴里动手脚，这事儿跟你脱不了干系！】
【现在好了，全世界的音乐圈都在看我们笑话，燕大的百年声誉毁于一旦！】
指责、抱怨、恶意揣测，明里暗里向她涌来，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试图联系施瓦茨方面，想要沟通道歉。
但对方拒绝一切交流，律师函是唯一的回复。
医院高级病房前，施瓦茨的女助理蒂娜将沈栖璃买的水果和鲜花丢了出来。
躲闪不及，左眼被颇有重量的果篮狠狠砸了一下，眼前顿时一黑。
“栖璃！”苏清让加快脚步走来，揽她入怀，“有没有事？”
沈栖璃强撑睁眼，眼泪止不住流，“清让…你怎么来了？”
苏清让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素帕，轻拭她脸上泪水，“峰会出事，我代表省教育厅来慰问施瓦茨女士。”
见他身后还跟着属下，沈栖璃接过帕子，“我自己来，你先办正事。”
苏清让垂眸思忖，“我需要个翻译，你进来帮我吧。”
有苏清让的官威在，施瓦茨团队同意沈栖璃留下照顾，但明确表示他们的立场不会改变。
送苏清让离开医院的时候，他不禁问：“你这是个人行为，还是为了燕大？”
“我没资格代表燕大，我执着留下来是出于责任。从施瓦茨踏上中国土地的那刻起，我就是她的翻译、她的地陪。”
“她不远万里而来，带来了先进的教育理念，促进了中西方音乐文化交流…人家国宝级的钢琴家，来了一趟断了两根手指回去，说来说去都是我的失职。”
“说弥补太自不量力，可我不能当缩头乌龟，等别人去解决问题。该面对面对，该积极积极，咱中国人，就是要敢作敢当敢承担！”
此时的沈栖璃，柔婉中带着英姿。
让苏清让强压下去两年多的悸动，又无可救药地萌芽出来。
他想保护她，告诉她“一切有我”。
可他清楚，自己再没资格。
“栖璃，挂个眼科看看吧，你眼睛红得吓人。”
这无关痛痒的体贴，连他自己都觉得窝囊。
“没事，”她揉揉眼，“充血，过几天自己就好了。”
再心疼，也只能止步于此，“注意身体，有难处…记得联系我，说不定我能帮你。”
沈栖璃扯出一个淡淡的微笑，“会的，谢谢你，清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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