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4年的哥廷根,物理学界正孕育着一场即将爆发的“第二次量子革命”。如果说玻尔-索末菲的旧量子论是凭借天才的首觉和灵巧的模型在量子迷宫中摸索,那么以维尔纳·海森堡、马克斯·玻恩和帕斯夸尔·约尔当为核心的一小群人,则开始试图用一套全新的、自洽的数学语言来为这座迷宫绘制精确的地图。这套新语言,后来被称为矩阵力学。
然而,其初创时期是混乱且令人困惑的。海森堡凭借其惊人的物理首觉,首先意识到物理理论应该只建立在可观测的量(如光谱线的频率和强度)之上,而非不可见的电子轨道。他由此得到了一种奇特的乘法规则,其中位置x和动量p的乘积似乎依赖于乘法的顺序:xp ≠ px。这违背了所有经典的数学常识。
他将这个令人不安的发现带给了玻恩。玻恩,一位拥有深厚数学功底的物理学家,认出了这种乘法规则似曾相识。他回忆起在格丁根大学学习的代数知识,特别是关于矩阵的理论——矩阵乘法本身就是不可交换的。经过几天不眠不休的演算,玻恩确信:海森堡发现的乘法规则,正是矩阵乘法。物理量如位置、动量、能量,不应再被视为普通的数或函数,而应被表示为无限维矩阵。它们的动力学关系,将由矩阵方程来描述。
这是一个革命性的飞跃,但也带来了巨大的数学困难。无限维矩阵的操作极其繁琐,其乘法的不可交换性(即不对易性)更是一个核心的、却又令人头疼的特征。他们将其写为:
[x, p] = xp - px = i\hbar
这个简洁的式子,蕴含着量子世界所有的不确定性和奇异特性。但如何系统地理解并运用它?
正是在这个关键的节点上,哥廷根弥漫的抽象数学空气,通过艾琳娜·卡尔顿-诺特,再次发挥了决定性的作用。
当时,艾琳娜正与外尔等人深入探讨李群和李代数的理论。李代数的核心特征,正是其元素之间的对易关系(utatioions)。一个李代数的结构,几乎完全由其生成元之间的对易子所决定。例如,三维旋转群SO(3)对应的李代数,其生成元(角动量算符的雏形)就满足一组特定的对易关系。
一天下午,在数学研究所的走廊里,玻恩拦住了正准备去讲课的艾琳娜,脸上混合着兴奋与疲惫。“诺特小姐,请留步!我必须和你谈谈这个……我们遇到了一个数学上的怪物,但它看起来异常眼熟。”
他把艾琳娜拉进一间空办公室,在黑板上写下了那个著名的对易关系:[x, p] = i\hbar。
“看,”玻恩急切地说,“位置和动量,它们不再对易。这个‘对易子’不再为零,它产生了一个全新的物理常数——普朗克常数!这看起来……这看起来不像是某种错误,而像是一种全新的代数结构的基石!”
艾琳娜凝视着这个公式,她的数学家大脑立刻开始了模式识别。她没有看到物理量,她看到了代数生成元。
“玻恩教授,”她缓缓说道,眼中闪烁着发现新联系的光芒,“这当然不是一个错误。这正是一个李代数的典型特征!你们发现的,很可能是一个新的、物理的李代数结构。”
她迅速在另一边黑板上写下SO(3)李代数的标准对易关系:
[J_x, J_y] = iJ_z, \quad [J_y, J_z] = iJ_x, \quad [J_z, J_x] = iJ_y
“看,这里的虚数单位i,以及这种循环对称的结构。你们的对易关系[x, p] = i\hbar,在数学形式上与此同构(isomorph)!它意味着,位置x和动量p,可以看作是这个新李代数的生成元。这个非零的对易子并非麻烦,它恰恰是量子体系非经典特性的代数根源!”
这个解释如同拨云见日。对海森堡和约尔当来说,不对易性从一个令人烦恼的古怪性质,瞬间升华为一个深刻物理理论的核心结构特征。它不再是需要规避的障碍,而是需要理解和利用的基石。
艾琳娜进一步向他们解释了表示论的思想:“一个李代数本身是抽象的。它的具体实现,是通过它在某个向量空间(比如希尔伯特空间!)上的表示。你们的无限维矩阵,正是这个抽象量子李代数的一个具体表示。而物理系统的态,就是这个表示空间中的向量。”
这就为整个矩阵力学提供了一个极其清晰和强大的数学框架。物理学家们不再需要盲目地操作无限维矩阵。他们可以首先从物理对称性出发,确定系统对应的李代数结构。
例如,对于一个具有旋转对称性的系统,其角动量算符必然要满足SO(3)李代数的对易关系。这个代数关系是绝对的,是先于任何具体计算而存在的约束。任何具体的角动量算符(矩阵)都必须提供这个代数的一个表示。
“这就解释了量子化!”海森堡在之后的讨论中兴奋地大喊,“量子化不再是外加的‘条件’,而是表示论的必然要求!并不是所有数学上可能的表示都是‘物理’的。量子理论要求的是幺正表示(unitary representation),而这自然会导出离散的谱——量子化的能级!”
在艾琳娜的间接指导下,矩阵力学的数学表述经历了脱胎换骨的变化。玻恩和约尔当在他们里程碑式的论文中,不再仅仅将矩阵视为计算工具,而是将其嵌入到李代数和表示论的更宏大框架中来理解。理论的结构变得异常清晰和优雅:
识别对称性:确定物理系统的经典对称性(如平移、旋转)。
量子代数:将其“量子化”,写出核心可观测量(如x, p)需要满足的李代数对易关系。
寻找表示:在希尔伯特空间上寻找这个李代数的(幺正)表示。这个表示本身就会决定算符的可能形式及其本征值(可观测量的可能取值)。
构建动力学:将哈密顿量表达为这些算符的函数,并求解海森堡运动方程。
这套流程极大地简化和强化了矩阵力学。它使得物理学家能够从更高的抽象层次入手,首接把握理论的核心结构,而不是迷失在无限维矩阵的繁琐计算中。
这项工作也为后来保罗·狄拉克在1925年发展出他那极其优美和强大的狄拉克符号体系(bra-ket notation)奠定了坚实的基础。狄拉克符号本质上是将希尔伯特空间及其上的线性算符的抽象性质发挥到了极致,而这正是哥廷根数学物理学派当时所推崇的思想。
因此,1924年底至1925年初的哥廷根,上演了一场宏大的“算符之舞”。物理量化身为抽象的算符,遵循着由李代数对易关系谱写的音乐,在希尔伯特空间的舞台上旋转、跳跃。而这场舞蹈的编舞者,正是那群深刻理解了现代代数的数学家们。艾琳娜·卡尔顿-诺特,虽未首接发表关于量子力学的论文,却通过传递关键的数学思想,成为了这场变革背后不可或缺的“建筑师”之一,再次证明了抽象数学拥有着预见和塑造物理现实的无与伦比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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