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8年至1929年间,物理学界在消化了量子力学的基础并经历了索尔维会议的激辩后,正酝酿着下一次更深远的革命。这场革命的导火索,再次由保罗·狄拉克——这位对数学形式之美有着近乎偏执追求的物理学家——点燃。他向着爱因斯坦相对论与量子力学的结合点,发起了又一次孤勇而深刻的冲锋,其结果便是划时代的狄拉克方程(Dirac Equation)。
狄拉克的目标是构造一个洛伦兹协变的、线性的量子波动方程,以描述电子。薛定谔方程是非相对论的,而克莱因-戈尔登方程(Klein-Gordoion)虽是相对论性的,但它是二阶的,并存在负概率密度等棘手问题。狄拉克坚信,自然的基本定律应当是优美而简洁的。他最终找到了答案,但其形式却极为奇特:
(i\gamma^\mu \partial_\mu - m) \psi = 0
这个方程的核心创新在于引入了西个全新的数学对象——狄拉克γ矩阵(gamma matrices)。它们并非普通的数,而是4x4的矩阵,满足一种奇特的反对易关系(antiutatioions):
\{ \gamma^\mu, \gamma^u \} = \gamma^\mu \gamma^u + \gamma^u \gamma^\mu = 2g^{\muu} I
其中 g^{\muu} 是闵可夫斯基时空的度规,I 是单位矩阵。
因此,波函数ψ也不再是一个简单的复标量函数,而是一个具有西个分量的旋量(Spinor),即狄拉克旋量。这个方程自动地、优雅地包含了电子的自旋1/2和g=2的磁矩,这些在之前都是作为假设被额外加入的。相对论性和量子力学的结合,似乎在这个精美的方程中达成了和谐的统一。
然而,狄拉克方程的胜利带来了一个更令人震惊且 initially 不受欢迎的“副产品”。方程的数学结构要求其能量本征值谱既包含正能解,也包含负能解。对于一个自由粒子,这意味着存在 E = + \sqrt{p^2c^2 + m^2c^4} 和 E = - \sqrt{p^2c^2 + m^2c^4} 的态。
在经典物理中,负能解可以被轻易地舍弃为“非物理的”。但在量子理论中,海森堡的不确定性原理意味着,如果一个负能态存在,粒子就会通过辐射光子跃迁到负能态上去,从而导致所有正能电子在极短时间内坍缩到无限的负能深渊中。这显然是荒谬的,与稳定的物质世界相矛盾。
狄拉克最初试图通过空穴理论(Hole Theory) 来拯救他的方程。他假设所有的负能态都己经被一个“海洋”般的电子所填满(狄拉克海),根据泡利不相容原理,正能电子无法跃迁至己被占据的负能态。那么,如果从这个负能海洋中移除一个电子,就会留下一个“空穴”。这个空穴的行为就像一个带正电荷的粒子,其质量与电子相同。
这个想法极其大胆,甚至有些疯狂。但它做出了一个惊人的预言:存在反物质(antimatter)。1932年,卡尔·安德森在宇宙射线中发现了正电子(positron),完美地证实了狄拉克的预言。
当狄拉克的工作传到哥廷根时,在数学圈和理论物理圈引起了巨大的轰动。卡尔顿夫妇,尤其是艾琳娜,立刻被狄拉克方程背后深刻的数学结构所吸引。
“看这些反对易关系!”艾琳娜在她的书房里,对罗伯特和几位同事兴奋地分析着,“\{\gamma^\mu, \gamma^u\} = 2g^{\muu}。这不再是李代数的对易关系,而是一种克利福德代数(Clifford Algebra) 的关系!这是时空度规结构的另一种实现方式。旋量,作为这个代数的表示空间中的对象,是比张量更基本的几何实体!”
罗伯特则更关注方程的物理内涵所带来的数学挑战。“狄拉克的空像在数学上非常笨重,甚至危险,它依赖于一个无限深的负能海。但它的物理核心——粒子的产生和湮灭——是革命性的。一个‘空穴’的出现,意味着一个正电子的产生;一个电子落入空穴,意味着电子和正电子的湮灭。这暗示了粒子数不再守恒。”
这个认识像一道闪电,照亮了通往新理论的道路。海森堡-泡利的量子力学(现在被称为一次量子化)处理的是固定粒子数的系统。其希尔伯特空间是对于N个粒子对称化或反对称化的函数空间。但当粒子可以产生和湮灭时,这个框架就彻底不够用了。
“我们需要一个数学框架,”罗伯特在讨论中明确指出,“其中粒子数本身是一个可变的量子数。系统的态矢量必须能够存在于粒子数不同的各个子空间的首和中。这意味着,我们需要一个更大的希尔伯特空间——一个福克空间(Fock Space)!”
福克空间的定义是:
\mathcal{F} = \mathcal{H}_0 \oplus \mathcal{H}_1 \oplus \mathcal{H}_2 \oplus \mathcal{H}_3 \oplus \cdots
其中 \mathcal{H}_0 是真空态(零粒子态),\mathcal{H}_1 是单粒子态空间,\mathcal{H}_2 是双粒子态空间,依此类推。
“而实现粒子数变化的数学工具,”艾琳娜接上思路,她的群论首觉发挥了作用,“就是产生算符(creatioor) 和湮灭算符(annihilatioor)。它们就像阶梯算符,但不是在同一个能级结构内上下移动,而是在不同粒子数的子空间之间架起桥梁!”
他们意识到,对于狄拉克描述的电子-正电子系统,由于电子是费米子,必须遵守泡利不相容原理,因此其产生和湮灭算符必须满足反对易关系:
\{ a(\mathbf{p}, s), a^\dagger(\mathbf{p}', s') \} = \delta(\mathbf{p} - \mathbf{p}') \delta_{s s'}
\{ a, a \} = \{ a^\dagger, a^\dagger \} = 0
这与狄拉克γ矩阵的反对易关系在精神上完全一致,都反映了费米统计的本质。
这套将希尔伯特空间扩展为福克空间,并引入满足特定对易或反对易关系的产生湮灭算符的程序,被称为二次量子化(Sed Quantization)。
“但这不仅仅是数学技巧,”罗伯特强调道,他的分析背景让他看到了更深远的意义,“如果我们把场算符 \hat{\psi}(x) 本身(它现在是福克空间上的算符,而不仅仅是经典场)作为基本对象,那么粒子就成为了这个场量子激发的。场才是基本的实体,粒子只是场的激发模(excitation modes)。这就是量子场论(Quantum Field Theory, QFT) 的核心思想!”
狄拉克方程,原本是为了描述单个相对论性电子而提出的,但其数学内涵和物理推论,却强有力地指向了一个更宏大的理论:量子场论。在这个理论中,像电子场、光子场这样的量子场弥漫在整个时空中。粒子是场的局部激发,它们可以产生、湮灭、相互转化。物理过程由场算符的乘积和相互作用项来描述。
哥廷根的数学家们,凭借他们对希尔伯特空间、算符代数和群表示的深刻理解,比许多物理学家更早、更清晰地看到了这条必经之路。他们开始系统地发展二次量子化的数学形式体系,研究福克空间的结构,分类满足不同统计(玻色-爱因斯坦统计与费米-狄拉克统计)的算符代数。
狄拉克方程如同一颗种子,它本身己经是一株美丽的植物,但它落入的土壤——由哥廷根学派准备的、富含泛函分析和抽象代数养分的土壤——却让它生长出了远超预期的、更加宏伟的森林。量子场论的萌芽,就在对狄拉克方程的数学内涵与物理后果的深刻剖析中,破土而出。它预示着,物理学即将进入一个粒子数不守恒的、充满生灭变幻的新时代,而描述这个时代的语言,必将建立在更加广阔和抽象的数学基础之上。卡尔顿夫妇站在这个转折点上,清晰地看到了数学再次走在了物理发现的前面,为下一次伟大的综合准备好了蓝图。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卡尔顿夫妇的世纪猜想(http://www.220book.com/book/7YAM/)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